豆月站在三香里巷的巷口，手不時地撫摸著凍紅的臉頰，一雙晶亮的眼睛彎成半個月亮。
她不住地跳著腳，緋紅的圍巾隨著身體左右晃動。
「左三圈，右三圈……笑咪咪，笑咪咪……加油，加油……呼呼……」
初春的早上，天剛亮，有著清冷的寒意。抬頭就能看見一排小鳥在電線上撲閃著翅膀，悅耳地啼叫。
豆月伸出腦袋，看著左邊一棟已經有些年代的中式樓房。
灰色的沉重木門邊放著一瓶溫熱的綠茶，還有一條白色的毛巾。毛巾裡面是散發著香氣的兩個茶葉蛋。
「怎麼還沒有出來？」好不容易捂熱的茶都快冷了，蛋也快不香了，豆月嘴裡不停地咕噥著，明亮的大眼睛裡滿是不解和擔憂。
突地，吱呀一聲，門開了，牆上垂下來的爬山虎蔓條跟著輕微擺動，發出簌簌的輕響。
豆月趕緊縮回腦袋，幸福地輕笑。
靳風推開門，黑幽的眼睛看到了門邊還散發著熱氣的綠茶和茶葉蛋，一雙濃眉不自覺地微皺。
又是新學校裡暗戀他的花癡女生做的嗎？還真有毅力，這麼早就來了。
靳風立體俊美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嘲弄，他從屋內抱出一箱牛奶，把它放在腳踏車的後座。
這是他每天早上的工作，到社區送牛奶；然後去報社領報紙、送報紙；到了下午放學時，還得到一家叫Wait的咖啡店當服務員。
豆月偷偷地看著英氣的靳風，乾淨的白色Ｔ恤很貼身，有點暗沉的黑色外套微敞，淡藍色的牛仔褲包裹著修長有力的腿，一頭黑亮的頭髮在風中輕揚。
看著他冷峻倔傲的臉，豆月片刻也捨不得眨的眼睛裡充滿了不解。如果他笑一下該多好！
看著靳風開始忙碌，她的唇角不自覺地上揚，心中漸漸溢滿了開心和甜蜜。
天空慢慢出現曙光，暖橙色的太陽照在靳風的身上，眩目的光環讓豆月差點睜不開眼。
微微的風吹拂著豆月的長髮，吹亂了她的呼吸。豆月無聲地說著「喜歡你」，心臟不規律地跳動著。
靳風跨上腳踏車，轉身的時候，似乎看到了不遠處太陽下的倒影。躲在那裡嗎？
無暇仔細去想，他只能不停地思考怎麼賺更多的錢。雖然自從有了神祕的贊助者贊助他的學費和生活費後，他不用再整天煩惱房租、生活費及昂貴的學費，但是他依舊不停地工作，賺很多很多的錢是他的目標。
更重要的是——
靳風拐過一個彎，風吹散他的劉海，吹開他眼裡的冷漠，露出一抹晦澀。
他……不會再戀愛了！
沙沙……筆和紙摩擦的聲音不斷傳出。
豆月拿著筆的右手頓了頓，左手枝起一邊的下顎，明亮的眼睛柔和地看著左前方離她三個座位遠的靳風。
頎長的身體曲在課桌椅間，堅毅的側臉、挺直的鼻梁，明明沒有說話，渾身卻散發著拒絕的冷漠氣質。
他專心地看著手中的書，很安靜。
似乎正待在屬於他的世界裡。
靜謐得像一幅油畫。
「大家請翻到一百零八頁，之前我們學到機率，今天我們來學統計中的抽樣方法……」
教數學的張老師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一身嚴整的淺綠色套裝襯著她很有福氣的圓臉，有著與氣質不協調的嚴肅。對於課堂上不斷的嘀咕聲，張老師有著明顯的不耐煩。
豆月微微回神，聽話地翻著書。
而靳風依舊很安靜，偶爾翻動書本，也不抬頭，似乎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陽光透過透明的玻璃照射進來，讓他明亮的側臉俊美得讓人心跳不止。
只是……他這樣脖子不累嗎？
豆月一直望著靳風。書本下壓著的一張圖紙，有著淺藍色的波浪花紋。她不自覺地用素描筆揮動幾下，靳風雕刻般令人窒息的側臉、修長的背脊出現了。
她停不下筆的手將靳風的神情描繪得恰到好處，淡漠、冷峻，似乎還有一種……傷痛！
「舉個例子，某高中有學生九百人，一年級三百人，二年級……從中抽取四十五人為樣本，每個人被抽取的機率是多少？」張老師左手壓住肚子上套裝的下襬，踮著腳尖，右手開始在黑板上演算題目。
他喜歡上我的機率會是多少呢？
豆月撥弄著自己左邊的頭髮，有點苦惱地想，手無意識地在紙上寫著：喜歡靳風……喜歡靳風……
「在幹什麼？」旁邊的莫婷湊過腦袋，推推鼻梁上下滑的哈利波特式圓形黑框眼鏡。
「沒……沒什麼。」豆月嚇了一跳，像被人發現了祕密般，臉都燒了起來，紅到耳朵，她手忙腳亂地將圖紙往書桌內塞。
「這麼緊張幹嘛？」莫婷奇怪地盯著豆月。
她白皙的臉上有圈紅暈，一直延伸到脖頸，心虛的眼神四處亂飄。
莫婷卻似乎了然，用小叮噹造型的筆頭敲打書本，道：「喜歡靳風？」
豆月瞪大眼，像隻被抓到尾巴的兔子。
「是正常人都看得出來，何況班上又不是只有妳一個花癡。」莫婷聳肩，靠近豆月，一頭自然捲長髮散發著洗髮乳的清香。
她小聲地對豆月說：「靳風，今年十八歲，本學期從立元高中轉來聖德高中。轉來的第一天，就以其帥氣的外貌、冷漠的氣質打敗聖德高中的校草，更以全校年級第一的成績，俘獲無數少女的芳心。但靳風在美女人牆中毫不動心，連我們班的班花上陣，都處之泰然，不屑一顧，可是獨獨對一個人例外，那個人就是李莎莎。只要是李莎莎的要求，靳風一定會答應。結論是：妳沒有任何希望！」
「妳好直接哦！」豆月苦著臉。
「作為妳的好朋友，沒有直接打醒妳，妳該慶幸！」莫婷冷靜地看向靳風。
「我真的一點點機會都沒有嗎？」豆月滿懷希冀地望著莫婷。
「妳可以學習牛頓！」
「什麼意思？」
「等待熟爛的蘋果砸下來的機會啊！」
豆月開心地笑了起來，梨窩若隱若現，「那就代表不是零，還是有機會的囉？謝謝小莫的鼓勵！」
莫婷無力地嘆氣。她的話有那麼難理解嗎？明明是要勸她不要喜歡靳風了。
「好吧！妳加油！」
豆月信心十足地轉頭，看向靳風座位前面的李莎莎。她全身散發著青春的氣息，美豔的臉上眼神張揚。
她……真的很漂亮！那樣的美麗像帶刺的薔薇，讓人沒辦法忽視。
豆月不由得一陣失落，靳風喜歡她嗎？
可是……可是……
窗外的陽光很明媚，一棵棵聳立的青松開始抽出嫩黃的新芽。
綠草如茵的操場上，一張張年輕的臉盡情地笑著，活力十足地躍動著青春的身姿。
可是……能不能就讓她奢望一次呢？
一次就好！
「呼呼……」豆月跑回教室，有點急促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已經是放學時間的聖德高中，似乎安靜地沉睡了。傍晚的紅霞給校園內一棟白色的建築物鋪上了一層鮮豔的緋色。
豆月衝到自己的課桌前，耐心地一遍一遍地翻找。
「沒有！沒有！沒有！怎麼辦？」
豆月開始慌了，著急地自語：「明明是放在抽屜裡了啊！難道掉出來了？天啊！不知道有沒有被打掃的同學看見！」
豆月不停地猜測，被風吹走或什麼都好，就是不要被人發現，不然……後果豆月不敢想像！
「妳在找這個嗎？」
突然，一道冷冽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把豆月嚇了一跳，她轉頭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看過去。
有個人帥氣地坐在最後一排的一張課桌上，面對著豆月。他冷漠的眼神略帶嘲弄，唇角向右微微勾起，右手上拿著一張畫紙。
雖然隔著不短的距離，但豆月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眼神的犀利——似乎要把她看穿的犀利！
「靳……靳風？」豆月看清那人的面孔，驚慌地睜大眼，感覺全身所有的血液都開始往腦袋上沖。
完了！完了！情況是最壞最壞的一種，打掃的人就是畫中人！
豆月鼓起勇氣向靳風走過去。不管怎樣，先把畫拿回來。
「謝……謝，我最近在學畫畫，呵呵……」
豆月尷尬地笑了笑，心臟緊張得有一下沒一下地跳動著，根本不敢再看靳風的眼睛。她伸出手，快速地接過惹事的圖紙。
「或許……」靳風淡笑，笑聲低沉而悅耳。
說話聲讓豆月狼狽轉身的腳步停了下來。
「最近也有學練字？」
豆月緊張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心底有個聲音在無力呻吟：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在圖紙上寫「喜歡靳風」啊？
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叫作壓抑的氛圍，豆月腦袋裡亂成一團，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靳風打量著眼前這個緊張的女生。她慌張笑起來的時候有淺淺的梨窩，明亮的眼睛在齊眉的劉海下，顯得更加黑亮。
靳風帥氣的笑容擴大，眼神卻更冷。
「莫非……妳就是早上的『茶花』女孩？」
「呃？」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豆月愣住了，她覺得眼前的男孩笑容很魅惑，同時也很危險。
「送綠茶、茶葉蛋的花癡女孩！」靳風帥氣地跳下課桌，一步一步地靠近豆月，迫人的身高讓她很有壓力。
他知道了！可是他的樣子……似乎不是很高興。
豆月略微低頭，小心地揣摩靳風的表情。既然這樣，要不要乾脆直接告白！？
靳風靠近因他而更加不安的豆月，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淡漠的拒絕眼神，把豆月盯得臉都快要燒起來了！
她緋紅的圍巾搭在米白色的外套上，下面是蘇格蘭格子的裙子，左手正緊張地攥著裙子的一角，單純而溫暖的眼睛低垂著，不敢看他。
哼！有錢人家的女孩就是這樣，閒著沒事做，找人玩戀愛遊戲！
靳風心一沉，笑容凝滯。可笑的是，他不也正在為成為有錢人而努力嗎？
豆月感覺呼吸困難，捏緊拳頭，倔強地把頭一抬，閉著眼睛大聲道：「我喜歡你！
豆月微翹的睫毛緊張地撲閃著，粉紅的嘴唇輕抿，胸膛毫無節奏地起伏，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如雷的心跳聲！
為什麼感覺起風了呢？
為什麼感覺這句話藏了好久好久？
為什麼感覺這句話不足以表達我的喜歡呢？
……
靳風濃眉輕挑，眼裡暗光一閃。
漸漸地，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諷笑，越來越深，俊美得魅惑而不真實。
西邊緋色的天空漸漸黯淡，透著玫瑰色的暗紅。
昏暗的教室裡，這一刻卻似乎因為靳風的笑容湧進了大量的光，一切如畫面定格了一般。
靳風凝視著豆月緊張而期待的面容，專注而深刻。
良久，他舉步上前，微微前傾，湊近豆月的耳邊，聞到了清爽的爽身粉香味。
他的幾縷頭髮垂下來，薄薄的嘴唇微啟：
「以後不要送了，因為……」
豆月聽得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她小心地睜開眼，突然來到眼前的黑影讓她不自覺地向後仰，微微的潮濕感留在耳邊。
她的耳朵麻麻的，臉早已紅透了，一呼吸，鼻間滿是冬天松柏的香味。
「因為……我討厭妳！」靳風簡單地說完，欣賞著女孩瞬間僵硬的表情，嘲弄的唇角彎出好看的弧度，一雙冷漠黑亮的眼睛深幽得看不清情緒。
豆月感覺體內的血液結了冰，冒著一陣陣寒氣，而耳邊的灼熱感還在。
她用自己幾乎聽不到的音量問：「為……為什麼？」聲音裡透著脆弱，彷彿是一碰就會碎掉的泡沫。
靳風仿若沒有聽到般地側身，向門口走去。
豆月忍住一陣陣洶湧而來的刀刺般的難受，倔強轉身，眼睛潮濕黑亮，隱隱有一抹傷痛。
不能！她不能哭！
她竭力地大喊：「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靳風的腳步終於停在門邊，但他沒有回頭，逆著光，暗紅的霞彩籠罩著他柔順的頭髮，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殘忍冷漠的聲音傳來——
「妳不需要知道！」
一顆盤旋在眼眶裡的晶瑩的淚終於無聲地落下，豆月的臉蒼白如雪。
還是……
他真的喜歡……
那個臉龐明豔、眼神張揚的女孩呢？
眼前，光亮似乎一下被抽空了，絕望的夜色鋪天蓋地地掩來。
窗外的青松變成了獰猙可怕的巨人，嘲弄而憐憫地看著她。
呼……呼……
胸口好痛……
呼吸變得好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