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兒一覺醒來，掀開簾幔，頗訝異沒見到平日一早就嘮嘮叨叨、在房裡打轉的珍珠，但一想起昨日迎軍入城時，她哭花了臉哀悼死去的兄長，唐雪兒的心也跟著愁悵了起來。
起身梳洗過後，更衣穿上新的衣裳，她想該去見見扎西，讓他命人厚葬沃爾孜。想起那一張真誠的臉，一向爽朗的笑，不覺地她亦悲從中來。
走了幾步，離開內室。
唐雪兒一抬起臉來，在瞧見了花廳角落裡的人時，頓時嚇了跳，一腳忍不住往後退了步，待看清楚後才大大吁了口氣。「珍珠，我還以為妳不在，妳一聲不響站在這裡是會嚇壞人的知道……」
一個嗎字還未脫口，唐雪兒即愣住了，因為珍珠身後的人，那個原本藏身於陰暗角落，目光所不能及的身影。
「楚、瑪、烏？」唐雪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再看看珍珠。
她怎麼會和楚瑪烏在一起？
這時，珍珠開口：「雪兒姊姊，大法師說不會傷害妳，他只是想見見贊普，是贊普該死，跟妳無關，葛哈泰大人都告訴我了，我阿哥根本不是死在象雄軍隊的手裡，我阿哥是贊普所殺的！」
珍珠說著，雙手蒙臉，哇哇大哭了起來。
「妳信？」唐雪兒頗為驚訝，「葛哈泰告訴妳這些，妳就信了？妳寧可信他，而不願意相信待妳阿哥如親人的贊普？」
「我……」珍珠嗚嗚咽咽地，哭得更兇。「妳沒見到我阿哥的遺體，妳沒見著他淒慘的死狀，那背上六、七把利箭，箭箭都穿透鎧甲，透進了心房。葛大人說得沒錯，能拉這樣的弓、射這樣的箭，除了贊普之外，還有誰呢？我要為我阿哥報仇，我要我阿哥在九泉下瞑目。」
「妳……」唐雪兒咬牙嘆息，真會被她給氣死。「妳認真想想，贊普殺妳阿哥有何好處？妳再想想，戰事一旦開……」
「好了，夠了！別說那麼多廢話，過來吧！」楚瑪烏開口喝止了唐雪兒的話，揮了揮手上握著的槍，那槍管直指著她，示意她快過來，否則就開槍。
為免他隨時可能變卦，一槍先殺了珍珠，唐雪兒乖乖朝他走去，束手就擒。「我真恨，其實我該早一點解決掉你才對！」
「賤丫頭！」楚瑪烏啪地給了唐雪兒一巴掌，「我才早該想到妳才是該死的唐家大小姐，而不是被我拘禁著的那個渾女人，難怪我問她話，她老是牛頭不對馬尾！」
「你做什麼打她！」見唐雪兒被呼了一巴掌，珍珠對著楚瑪烏怒目相向。
「妳閉嘴，老子愛打誰就打誰，愛呼誰巴掌就呼誰，妳要再廢話太多，老子第一個斃了妳！」楚瑪烏咬著牙，目光如獸，怕是被逼急，早已殺紅了眼。
「珍珠。」唐雪兒迅速看了珍珠一眼，要她別再開口說話。
在這年代中，怕是只有她一人知道楚瑪烏手中槍枝的厲害。
「走。」楚瑪烏用力推了唐雪兒一下，她一顛躓，差點跌倒。「我們現在就去見見吐蕃偉大的君王，吐蕃的贊普，看他如何應答我的條件，是要給我盤纏恭送我上路，放我一條海路天空，還是看著妳死！」
「我想……他會殺了你！」唐雪兒陰笑著回。
楚瑪烏本想再甩去一巴掌，但想了下，嘿嘿的一笑，將槍管抵在唐雪兒的太陽穴旁。「我無所謂啦！本來就是出來混的黑市人，水裡來火裡去的，早將命置之度外，倒是妳……我若死了，也得拉妳墊背呀！妳說是不是？」
「哼。」唐雪兒哼了聲，將臉轉開。
「往哪走？」楚瑪烏問一旁的珍珠。
珍珠靜靜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一手指了個方向。
沒多久，楚瑪烏就這樣一手挾持著唐雪兒，在珍珠的指引下，來到扎西和祿東贊議事的地方。
祿東贊正要轉身離去，一見到楚瑪烏押著人進來，嚇了一跳，連忙退了幾步，穩住陣腳。「楚瑪烏，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放了王妃，請贊普留你一條活命，或許你還有一線生機，否則……」
「否則如何呀？」楚瑪烏豁出去了，死豬已經不怕開水燙，怎麼樣也不過是命一條，大不了一死，何況他手中還握著唐雪兒這張王牌。
抵在唐雪兒腦袋上的槍管更用力，似在宣示著，你們若敢妄動，老子就即刻要了她的命。
「松贊干布，你過來，否則我馬上殺了她！」楚瑪烏眼裡閃動著發狂的光。
扎西明白他不是玩笑，雖然不明白他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但必定能取走雪兒的性命，沒有猶豫，他大步向前。
「贊普！」一旁的祿東贊急得直冒汗。
「你別過來！」唐雪兒驚惶得大喊。
扎西看著她，沒有支聲，不減腳步步伐。
「你別再過來。」唐雪兒哭了。
在這情況下，她想楚瑪烏肯定會殺了扎西，只要他一死，羅些城內必先大亂，隨著混亂起，楚瑪烏就能遁逃，而後外有葛哈泰的蘇妣接應，吐蕃將陷入群雄割據的混亂。
「妳該明白，對我而言，妳是遠超過一切，甚至比我的性命還重要，若妳能明白，妳還能叫我別過來嗎？」一步步地，眼見扎西已快來到身前。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自殺！」唐雪兒忽地抬起一手，握緊了楚瑪烏抵在她腦門的槍管，搶著要扣下板機。
吐蕃不能亂，歷史不能改，更重要的事，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她不要他為了她而死，他要好好活著，燦爛的活著，被喻為吐蕃歷史上最偉大的君王。
「妳這個臭女人，到底在想什麼？」楚瑪烏被她所震懾，奮力以槍柄在她腦袋上一敲，現在還不是開槍的時刻。
唐雪兒痛得顛躓了下，哀傷地望了眼一旁的珍珠。
珍珠臉色蒼白，嘴裡喃喃自語，不知她在碎唸著什麼。
「你別打她，我這就過來。」扎西大喊，又往前走了一步，但誰都料不到，珍珠在這時竟憤然撲上前。
「贊普，你還我阿哥的命來！」
扎西有須臾恍神，但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長年更是東征西伐拉弓使刀，早就鍛鍊出極為敏捷反應，一個轉身，雙手一摔，只見珍珠被甩飛了出去，撞上角落的圓柱，昏死了過去。
這樣一亂，楚瑪烏一時反應不過來，握著槍的手一軟，槍機差點掉落在地，唐雪兒利用這機會，使盡全身力氣，朝著他奮力一撞，隨即跌落在地。
扎西見機不可失，飛奔而上。
楚瑪烏連忙撿起地上的槍，沒有任何念頭，直接就開了槍。
砰！響徹的轟然聲，迴盪於房樑之間，久久不絕於耳，一切的發生不過是在頃刻之間，原跌在地的唐雪兒見槍聲一起，連忙奔擋在扎西面前，連出聲都來不及，一抹血紅迅速在她的胸口散開，血色很快由她的臉上退去，彩麗的衣衫沾得濡濕。
她軟倒了下來。
扎西適時扶住了她。「雪兒？」
祿東贊抽出了腰間的刀，一刀砍向楚瑪烏，楚馬烏哀嚎了聲，血流如注地軟倒了下來。
「贊普，公主。」祿東贊衝了過來，跪倒在兩人身旁。
唐雪兒眨了眨眼，縱有千言萬語，也已無法說出口。
微微地抬起一手來，輕輕地落到扎西的俊顏上，「現在我明白蓮花生大師的話意了，他說偶然與必然，我以為我是偶然來到這裡，其實應該說是必然，因為有我的出現，海韻才會回到這個時空，才會成為我唐家第一代的祖婆婆，而若說偶然，就是楚瑪烏了，他跟著在偶然間被我帶到了這個時空，現在他死了，所以我也該……」嗚咽了聲，她的嘴角淌出了鮮血。
「別說了，妳別再說了！」扎西哀傷地抱著她，慟哭得不能自已。
「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說完了最後一句，她沉沉地合上雙眼，撫在他頰靨上的手，無聲地掉落。
「不！」扎西震天的哭喊，幾乎掀翻屋樑，緊緊抱著懷中的人兒，他淒厲得哭得無法自己。
「贊普。」一旁的祿東贊拭淚，站起，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人死不能復生，贊普你要節哀呀！」
「不，她不會死！」祿東贊這一番話卻彷彿給了扎西不一樣的思量，抱起唐雪兒，他飛快轉身，奔向廊道，「如果這一切如妳所言，是必然，那麼妳就不能死，也不該死，妳只是該回到屬於妳的時空去。」
他想起了唐雪兒說過，在她的年代裡醫學是多麼多麼的發達，她會活著，他們會救活她，只要讓她回到屬於她的時空。
沒多久，他抱著她來到那個天然鑿出的洞窟裡，輕輕將她放到一座岩石鑿成的石床上，站在一旁，靜靜地看了她許久，久得他以為，已經經過了千年、萬年。
而後，扎西沉沉地一嘆，從懷中掏出那個扁平的東西，嘴裡喃喃。「在生與死之間，我知道我會義無反顧的選擇讓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帶著我對妳的愛活下去，活在屬於妳的年代裡！」
又看了她最後一眼，他打開那個扁平儀器的按鈕開關，快步退到岩壁牆後，不過須臾功夫，當祿東贊也匆匆趕到，只見岩壁後一道赤眼橙光亮起，光線亮得岩壁後的扎西和祿東贊同時睜不開眼來。
幾秒鐘後，光線漸淡，終於消失無蹤。
祿東贊率先站起身，扶起一旁的扎西。「贊普，公主……」
「她走了！」扎西只靜靜地說，不難看出他的心也跟著她一同消失，從這一天起。
祿東贊往岩壁後看了眼，整個洞窟裡果然不見唐雪兒的蹤跡，大感不可思議之下卻見著了地上的扁平物體。
「贊普，這是……」他將東西拾起。
扎西接過手，緊藏入懷中。「是證明她曾經存在過，留在我身邊的唯一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