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連小元今天接到了一個神祕的任務。
這任務是她所在的S市城東分局郭局長親自指派給她的。當時郭局長的辦公室裡,還有他們刑偵一隊的隊長唐御臣。
剛下過雨,辦公室裡開著窗,呼吸間淨是濕潤泥土的芳香氣味,陽光透過窗外的梧桐樹枝葉照進來,地上一片斑駁的碎光。就是這麼一派生機勃勃,才顯得辦公室裡兩個男人的表情尤其凝重嚴肅。
她並不是第一天當刑警,事實上,身為城東分局著名的霸王花,她近幾年在警隊混得算是順風順水,大小嘉獎也有不少,自認面對什麼樣的犯人都不會犯怵。
但是今天,看到兩位自己敬佩的上司露出這樣的表情,她還是忍不住緊張了一下,雙手不自覺地揪了一把衣角。
郭局長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為了緩和她的情緒,親自給她倒了杯茶,遞到她手上,口氣和藹起來,可是事態實在不容樂觀,他雖然刻意和藹,還是透著異常的凝重。
「認得藍非原嗎?」
連小元站直了身子,接過茶杯,道了聲謝,然後老老實實答:「認得。」
她剛走進局長辦公室時,坐在沙發上的唐御臣抬頭看了她一眼,英氣逼人的雙眸裡竟有幾分擔憂,她在那一刻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聽到藍非原這個名字,她是想說不認得的,但是在S市,誰不認得藍非原?
作為S市首屈一指的律師,藍非原年輕得有點過分,不過而立之年,就在法庭之上戰遍一眾前輩,不追求全勝,只爭取最大利益,跟他做對手,無論輸贏都莫名有種吃虧上當的感覺。而且相傳此人有項技能——記憶力超強,過目不忘,跟他拚案例,那就是一個死字。
郭局長繼續和藹地問小元:「熟嗎?」
連小元條件反射地搖了搖頭,非常使勁。
她跟藍非原真的稱不上熟,至少對方肯定是這麼認為的。
「小元,妳不必隱瞞,我們都知道了。」郭局長坐回辦公椅上,慈祥地看著連小元,聲音聽起來有些諄諄善誘的味道:「十歲的時候,妳父親親手抓捕的一個罪犯出獄報復,把妳給綁架了。一同被綁架的,還有當時協助妳父親辦案的罪案專家的兒子,也就是藍非原。當初這樁案子轟動一時,妳父親和藍非原的父親,也就是著名的罪案專家藍寧遠,多年後再次合作,完美地破了案,你們兩個也被解救了。妳父親殉職時,藍寧遠帶著藍非原去妳家悼念過,你們兩家淵源這麼深,怎麼能說不熟呢?」
握著杯子的手滲出汗來,黏黏膩膩,連小元深吸了一口氣,苦笑起來。
郭局長說的都是事實,她爸爸趙越是粗人一個,卻有藍寧遠那樣滿腹經綸的讀書人朋友,她也挺意外的,但是那僅限於父輩們的感情。
她和藍非原……她也曾經以為他們是熟的,但是……
十年沒見,連小元在警局意外再次遇見藍非原時,他正被一個女孩纏著。
那個女孩就是龍懿,唐御臣未婚妻羅施的閨蜜兼經紀人,只不過那個時候唐御臣還沒跟羅施訂婚,小元還不認得羅施,更不認得龍懿。她只覺得龍懿是那種喜歡一個人就全身心撲上去的女孩,即便嘴上不說,但眼裡、臉上全是他。
龍懿用那種癡迷的眼神看著藍非原,當時,他正在看手上的文件,眉頭深鎖著,五官有種鋒利的美感,渾身上下給人一種冷冷的感覺,露在袖口外的手腕雪白,手指纖長,莫名讓人覺得性感,卻又不太敢靠近。
他很快看完了那份文件,遞給龍懿,說:「合約沒問題,讓小施簽吧!下次再找我看合約,直接拍張照片發給我就行,不用特別跑一趟。」
龍懿接過合約,撓撓頭,動作看似大剌剌,眼睛卻柔出了水,「當面看一下,比較放心嘛!而且,合約也比較急,製片方還等著呢!」
藍非原看她一眼,表情有點冷酷無情,「拍照不是更快?」
「也……也是。」龍懿似乎有點尷尬,又似乎覺得不甘心,躊躇半天才猶豫著問:「那個……藍哥,午飯時間到了,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製片方不是還在等合約嗎?」他說著,拿出了車鑰匙,轉身走人,筆直長腿被西裝褲包裹得十分有型,「找機會吧!」
龍懿似乎有些失望,但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站在原地朝他揮手。
他那副不解風情的模樣,讓小元笑出聲來。小時候,藍非原的情商可沒這麼低,相反的,他是很敏銳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看不出女孩的心思?明明就是裝傻!
她朝藍非原追了過去,他正要打開駕駛座的門。藍色的保時捷,看起來有些距離感,像個清閒傲慢的小開,不太像他會喜歡的車。
但是她當時沉浸在認出他的興奮中,完全想不到其他,衝過去就說:「小非哥,我是小元啊!趙越家的趙小元,只不過現在我跟我媽姓,改成連小元了。你還記得我嗎?」
她當時剛出外勤回來,穿的是警服,自認還算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鬚眉,可是藍非原看她的眼神,卻一點都談不上欣賞。
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她也在看他,滿心的欣喜。
因為來警局是為了公事,他穿的是西裝,三件式,整齊得一絲不苟,領帶繫得十分標準,戴著眼鏡,比少年時期多了幾分成熟沉穩,還有讓她陌生的冷淡和疏離。
她心跳很快,等著他誇她,因為她也瘦了很多,不敢說魔鬼身材,至少也是凹凸有致的。他從小就一直嚷著:「趙小胖子,妳該減肥了!」現在她真的如他所願,瘦成了一道閃電,他會如何誇她?亦或者是驚喜?
等了半晌,卻沒有驚喜,他鼻子裡冒出一聲冷哼,極輕,極淡,但她還是聽到了。
「當警察了?」他呵出一口氣,「挺好,為人民服務,挺好挺好……再見。」然後打開車門,極重地關了門,發動車子,疾馳而去。
那到底是什麼態度?
她感覺到一盆涼水兜頭潑下,澆熄了她因為重逢而沸騰的喜悅,從頭涼到腳,站在那裡許久都沒回過神來。
當天晚上,他們又見了一次。
當時,她正在支援別的組,為了抓一夥賣假證件的,追進一家酒吧裡,那賣假證件的跑得太快,在人群裡橫衝直撞,她追得有點不耐煩,一個飛撲便將那個目測快一米九的壯小夥撲倒,左手壓住他的脖子,右手抄腰間摸出手銬,給他拷上,一連串動作流暢帥氣。酒吧裡,原本跳舞喝酒的年輕人全不動了,都直愣愣地看著她,接著爆發出一陣陣掌聲口哨聲。
喝得有點茫的半大小夥子朝她擠眼,「姊姊,人家也想被妳逮捕!」
跟在她身後進來的男警員瞪了那醉鬼一眼,晃了晃手銬,「姊姊沒空,哥哥給你拷上怎麼樣?」
醉鬼的朋友看情形不對,立刻將他拖走,不停道歉:「警察先生,這傢伙喝多了,別跟他一般見識。你們辛苦啦!辛苦啦!」說著還敬了個特別業餘的舉手禮。
小元和男警員沒說什麼,押著賣假證件的往外走。
就在這時,小元看到了藍非原,他穿著黑色的襯衣,襯衣領口散開著,手裡拿了瓶啤酒,背靠在朱紅色的大沙發上,目光穿過人群看著她。
他本就長得好看,此時沒戴眼鏡,又喝了一些酒,白皙的皮膚泛著一點紅,跟白天時嚴謹的他判若兩人。昏暗光線中,他宛若融入夜色的吸血鬼,用那種冰涼的眼神看著她,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受不了那樣被他看著,有些驚慌失措地移開了視線,押著賣假證件的離開了酒吧。
回到警局,完成交接,他的那雙眼睛還在她面前晃著。她在警局門外站了許久,突然產生一種被拋棄的憤恨感,氣得蹭蹭蹭跑到警局的健身中心,惡狠狠地打了一個小時的沙袋,手背都打到瘀青了,心頭那股氣還是沒有緩解。
也許曾經的親暱,不過是年少時期的一場妄想……她氣餒地在自己心裡告誡自己,從此沒再主動跟他說過話,一直當陌生人一樣相處著。
連小元抬起頭看著郭局長,鄭重地重複了一遍:「我們真的不熟,去年我把他的車開進溝裡,他還威脅我說不許再靠近他,否則他就去法院申請禁制令。」
郭局長收起了慈祥的表情,神情嚴肅起來,「你們年輕人鬧彆扭很正常,我理解的,但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小彆扭什麼的先放一邊。藍寧遠昨天在美國被刺殺,手中大量資料被銷毀,而就在前一天,藍寧遠才跟國內警方聯絡,說找到了一個未破案件的關鍵突破口。因為這個作為突破口的證據未經證實,藍寧遠決定回國跟警方一起研究之後再做公開,因此誰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樁案子、證據又是什麼?」
連小元聽到藍寧遠被刺殺,心頭一跳。那個看起來很不好相處的冷面叔叔,其實內心十分溫柔,她小時候摔倒,趙越大剌剌的不在意,這位冷面叔叔雖然也不會過多關心,但是卻會在經過她身邊時遞給她一根棒棒糖。
竟然被刺殺了……
連小元鼻子發酸,眼眶也紅了起來。
「那他……藍非原知不知道?」連小元低聲問。
「他還不知道。藍寧遠這個人一向謹慎,身邊連助理都沒有,他的資料都是藍非原說明整理的,也就是說,藍非原看過藍寧遠手中所有的資料。藍寧遠曾經跟人說過,他有一個備用的資料庫,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所說的證據很可能就藏在資料庫中。妳知道那個資料庫在哪裡嗎?」郭局長說到這裡,眼神變得精明而犀利。
連小元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她想起小的時候,冷面藍叔叔帶著她和藍非原一起玩的記憶遊戲,藍非原總是能快速且輕易記住很複雜的文字和圖案,看書幾乎是過目不忘。
莫非那個時候,藍叔叔是在刻意訓練藍非原的記憶力?那麼那個誰也找不到的資料庫,就是……
這個想法讓連小元臉色發白,忍不住為他的處境擔憂起來。
唐御臣看到連小元發白的臉,護犢子的本性被激發出來,蹭一下站起來。他本就英挺帥氣,一米八五的挺拔身高,在房間裡顯得十分有壓迫感。他對郭局長說:「郭局長,這麼重的擔子不能都壓在小元一個人身上,我也能……」
「你住口!」郭局長瞪了唐御臣一眼,「你不是快要結婚了嗎?該忙婚禮忙婚禮,該幹什麼幹什麼。警局一切事務不變,保護那個移動資料庫的任務,只能交給小元,他們是青梅竹馬,離得近些,最不惹人注意。派你這個刑警隊長去保護他,不是擺明了告訴那個不知道在哪的殺手,備份資料庫就是藍非原的大腦嗎?到時候他可就真成了活生生的肉靶子了!」
唐御臣不說話了,目光落在小元身上。
這個女孩跟他的女友羅施同歲,雖然生得高挑點,又是短髮,看起來有點像假小子,但是做她的上司幾年了,他清楚得很,她的內心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大剌剌,因為早年喪父,作為警察家屬,經歷又比普通女孩多,所以顯得無堅不摧,但相處久了,不難發現她心裡的敏感脆弱和倔強,跟普通女孩並沒有什麼區別。
連小元接觸到唐御臣的目光,知道自家頭兒擔心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對他,也對郭局長說:「我接受這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