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紅鸞星動
十四阿哥瞪著我,我等他說話,他卻不發一言。
他跟我十分貼近,我的臂膀被他握得生疼,心跳得厲害:「……四阿哥對十三阿哥怎樣?」
十四阿哥沉默了會兒,莫名地冒出一句話:「他是個無情之人,你和他在一處,將來遲早會傷心的。」
我提醒十四阿哥道:「他是你的親哥哥。」
十四阿哥放開手,慢慢搖頭:「從小到大,他有什麼好處總是第一個想到十三阿哥,從無一次是念及我,他何曾當我是其親弟弟?」
我否定道:「那不過是因為十三阿哥的額娘早逝,又打小在德妃娘娘宮中長大,他跟四阿哥親近些也是自然。」
十四阿哥接著反駁道:「十阿哥不也是打小沒了額娘?可八阿哥待十阿哥再好,也從來不像四阿哥待十三阿哥那般。」
我不解:「既然你也說四阿哥待十三阿哥好,那剛才又說什麼他讓人心涼的話?」
十四阿哥哼了一聲:「只有十三阿哥會心甘情願地受他的騙!如今十三阿哥一百樣都沒有了,他卻當上了親王,要不是十三阿哥一個人把什麼都扛了,他哪有今日的風光?」
「你說四阿哥利用了十三阿哥?」
「細的我不便跟你多說,你也不必知道,只有一件事:我今兒聽額娘說,皇阿瑪已經下令準備給諸新封親王冊典,分配王府屬人,尤其四阿哥,將在今年年內得到指婚,人選已定——出自曾任湖廣巡撫的年遐齡年家。指的不就是你麼?十三阿哥我真不管許多,但我不能眼瞧著你去做傻子!」
他一席話說得我心口怦怦直跳,平日我一直侍奉在康熙身邊,並未見他當面有流露過一次意思,但既是德妃宮中透出的消息,必定不假,也就是說,在往後十個月不到的時間之內,我就會正式成為四阿哥的側福晉了?
——十四阿哥偏在這節骨眼上跑來對我說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話,到底有何真意?
我兀自走神,十四阿哥忽地攫住我:「你跟八阿哥說過﹃觀棋不語真君子﹄,但八阿哥說得對,你做不到!」一個暗影陡然罩下,卻是他印落的深吻。
「我一定要得到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他突然發作,我猝不及防,失了先機,處處落在下風,待要叫人,又懷疑他是否存心如此:他是四阿哥的親弟弟,要是和我鬧出什麼亂子,這等事傳將出去,還不知外面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之徒會捏造出什麼風言風語來!
我氣咻咻地抵擋了一陣,放棄了反抗,清晰地道:「隨便你好了。」
十四阿哥停下動作,瞪著我。
我直視他:「身體怎麼樣都無所謂,可是我心裡只有四阿哥一個,這樣你也不在乎麼?」
十四阿哥急道:「為什麼?」
我撐起身,正觸到右手那枚鐵指環,垂首緩緩撥弄了一會兒,白狼幻術中利箭貫穿「四阿哥」胸膛、血濺四方的那一幕,恍若重現眼前……寧可在他身邊苦悶,也不要因為沒有他而苦悶,我無論如何都不想和他分離,所謂愛情,也許就是如此簡單的事吧?
「他需要我。」我抬起頭,迎著十四阿哥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如果這是騙人的話,我甘願被他欺騙。」
一剎那間,諸般神色自十四阿哥面上掠過,複雜非常,我根本不及分析,他整個人就冷了下來:「休想!他休想!」
我瞠視著他,他卻闃然轉過臉,劈手拿過外袍穿上,匆匆出了門,短短幾步路卻帶翻了我房內的一張梅凳外加潑倒了半杯茶。
我急忙整裝追出,才到門口,只見他停了腳步,站在欄杆前,些許慌亂地往樓下看。我俯著身子朝下看去,竟是四阿哥親手拿著一隻狹長錦匣,正愕然仰面望著我倆。
十四阿哥恨恨地一跺腳,不跟四阿哥打招呼,也不回頭搭理我,咚咚咚地下樓徑自徑直繞過四阿哥揚長而去。而毛會光想來是剛才下了樓迎接四阿哥,此刻帶了一幫園裡的服侍人全體跪在道旁,四下鴉雀無聲,一個個連頭也不敢抬。
四阿哥舉步上樓,我跟著他走進房間,關上門,他掃一眼房內情景,並不作評價,只將長匣放在桌上靠邊乾淨的地方,打開給我看,裡面是一柄嶄新的火槍。
「喜歡麼?」他問。
我看看他:「我——」他抬手掠過我的左側鬢髮,我知道自己頭髮有些蓬了,順手一抿:「你幾時到的?」
「剛來。」他說。
我便不再追問下去。
「你瞧這把槍,我特地命人趕了十幾日給你改的,份量雖然輕了,攻擊力卻絲毫不減,尤其適合女子使用。且收好了,即使這次決鬥用不上,將來亦可防身……」四阿哥只字不提十四阿哥,我目不轉睛地瞧著他,他感覺到了,因將話中斷,嘴角輕輕一揚:「我算過日子,已知你紅鸞星動,哪天是適宜婚娶結褵的吉日,你要不要聽?」
我也笑了:「誰的好日子,你的?還是我的?」
「我們的。」
自十四阿哥闖到隨園說了那番話後,我便一直念著要去看看十三阿哥,但又多少有些顧忌著四阿哥。四阿哥這人雖然口上不說,心裡卻如明鏡一般,而當前雲裡霧裡局勢不明,我和陳煜的決鬥又近在眼前,確實無法分心。
四阿哥送了改裝的火槍給我已有好幾日,之後我在宮中便不曾碰到過他,連十四阿哥也再沒見著。原本說好是讓十四阿哥教我槍法,如今找不到正主兒,總不見得我自己瞎練,無師自通到底不是路路通,就清朝這火器水平,哪裡適合我這個CS高手,用慣了高端產品,再用這些老古董肯定不順手,不要還沒決鬥先自己走火就慘了,所以我也不急,只等著四阿哥給我指點「明路」罷了。
而同時太子重定後,康熙算是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心情變得格外的好,居然還有空關心起我的文化水平,不僅令我回宮住,還連著數日在午睡後檢查我的書法,才幾日工夫我就把唐詩三百首抄了個遍,全是豎著抄不說,且無一簡體字,我對自己的敬仰真是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敢情康熙對我的「素質」要求已經從侍衛上升到媳婦了?
因前些時候十七阿哥鬧肚子,康熙嫌別人帶他不好,索性把他招回身邊,方便平日照料。
康熙如此精心,禦醫們當然也不敢怠慢,給十七阿哥正經治療才不過一兩天,但號稱給他開方子調理身子的時日頗長,但十七阿哥哪裡是能夠靜得下來的小孩,只要他住在乾清宮,必定每天跑到我房裡鬧事,今天打爛個鎮紙,明天用毛筆蘸墨灑了一窗子的狼藉,還美其名曰「作畫」,我看他乾脆法號「夢遺大師」好了。
十七阿哥這小魔王是跟陳煜一路的,天天賴我這指不定是打什麼腦筋,不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過年那段時日我在四阿哥府裡博覽了多少A書啊,什麼世面沒見過?即使十七阿哥在我面前裸奔我也不會倒抽口冷氣,因此他儘管在我這搗亂,我也只將房內每件器皿、書籍統統貼上小紙條,上書酣暢淋漓的三個大字:別摸我!並附英文縮寫「BMW」。
但凡十七阿哥敢不遵守三字準則,我例必一斜眼,大喝一聲:「不准動,我告訴你爸——」話畢,十七阿哥定會百分之百扭股糖般纏緊我:「快點告訴我﹃吧﹄!玉格格——」
我就這麼混混十七阿哥,再被康熙混混,大家互相「殺死」時間,日子倒也過得挺快,碰巧這日我返璞歸真寫到「鵝鵝鵝,屈項向天歌」一句,自認為把三個「鵝」字寫得極贊,捧著本子搖頭晃腦地欣賞了半天,癡心盤算好康熙起身時辰,早早便到東暖閣門外候著獻寶,誰知剛到門口就迎面撞見太子帶著陳煜晃晃蕩蕩地過來。
太子最愛笑話我的字寫得像蚯蚓,經常氣得我想大書特書「SB」二字贈他以示敬意,此刻遇見他,我也來不及躲,只好躬身行禮,禮畢,他才大剌剌地說聲「免了」,我直起身,先溜眼看了看他身後的陳煜。那小子氣色頗佳,想來康復訓練貫徹得不錯,而我一看見他就想起上次十三阿哥說要把他嘴巴切掉的事,一時走神,手上的紙卻被風吹起,飄到地上,我剛剛掉轉頭,早有小太監魏珠急急地替我撿了。
只我這一扭頭的功夫,陳煜突然暴笑起來。
我莫名回身,發現連太子也盯著我樂。
我低頭檢查身上的衣衫,整齊得很,並無破綻,不由心情暴躁,太子忽收了笑,朝門裡恭敬地叫了聲「皇阿瑪」。
我神經一緊,繃著身一轉回身,給正從門裡走出的康熙行禮:「皇上吉祥。」隨之眼皮一撩,驚見四阿哥亦走在康熙身邊稍後一點位置,情急中加了一句:「王爺吉祥。」
這次康熙大封諸皇子,正式冊典定在十月,但上下宮人早就按各阿哥的新頭銜稱呼開了。本來拍馬屁就是貴早不貴遲麼,在我這方面,倒不是為了奉迎四阿哥,只是大家都叫他王爺了,我還叫他四阿哥,未免越眾,混紫禁城這碗「飯」,還是隨和些好,然而話一出口,我便暗呼糟糕。
「王爺」這個稱呼本身沒什麼問題,但當著康熙的面這麼叫可就犯了規矩,在皇上跟前,只有「萬歲爺」可以帶個爺字,其他莫說是雍親王爺,就算是太子,也不能叫「太子爺」。
果然我話音一落,周圍人都靜了靜,我偷偷瞄了眼康熙,他卻似毫不在意:「你轉過身去。」
「嗄?」我眨巴眨巴眼,「背、背對皇上?」
康熙點點頭,我把目光求助地投向四阿哥,四阿哥不動聲色,端著張莫測高深的臉。
我只好背過身,突然康熙的笑聲清晰傳入我耳中,同時有人念出三個字:「勿……摸……吾……」!
太子大聲地咳嗽著,陳煜則改了蝙蝠君的超聲波發音方式來繼續他的暴笑。
我明白了七分,反手往背後一勾,沒成功,正想叫魏珠幫忙,還是四阿哥一揚手給我把背後黏住的紙條取了下來,遞到我手裡。我定睛一瞧,紙條是我平日慣裁的空白格式,上面三個大字卻分明是十七阿哥的手筆,敢情我就背著這個在乾清宮裡大搖大擺地走了一圈?
我想起上午開小差溜回房間睡覺忘了鎖門,那時十七阿哥跑進我房裡拉我玩兒,我正困得緊,只叫他隨便,也懶得看他,孰料被他鑽了我和衣側臥的空子,竟在我背後做了手腳!
我暗暗磨牙,才把紙條對折放進懷裡,就見李德全牽著十七阿哥從屋裡走出來,這小子半掩在後面,一張嘴咧得牙肉都露了出來,分明看了我的笑話兒。我大力斜了他一眼,他忘了這裡不比我的居處,還當作我要例行使上「早乙女流熊貓地獄擁抱」來追撲他,「啪」地甩了李德全的手,往道旁猛然一竄——
「小千!」四阿哥聲才響起,陳煜已跟上十七阿哥,而我憑藉站位的優勢,後發先至,一把攬住十七阿哥,堪堪抱著他從梯台邊翻身下去站定。
這半面梯台有些高度,又沒砌上臺階,實有隱患,不過乾清宮裡向來無人亂跑亂跳,何況成年人就算一腳踏空也不至有事,但十七阿哥這樣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若是摔得不巧,萬一磕了牙破了相可就糟糕了,能順利一把抓住他還沒搞得自己盆骨骨折真要算我的運氣。
陳煜本來落後我半步,此刻停住腳,定定看著我們,微露詫異之色。
我半屈膝放十七阿哥下地,剛想直起腰,十七阿哥忽然抬起雙手勾住我的脖頸,在我耳邊用只有我一人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道:「小瑩子,別走。」
我陡然一怔,去年十八阿哥生了那場病,我每每整夜陪在他床前,而他常做噩夢,醒來則必有同樣的動作說同樣的話,可我直至他死後才意識到他的倚賴對當時的我有多重要。
要是十八阿哥現在還活著該有多好?
想想也開心。再想又傷心。
恍然和失神,一瞬間就過去了,我握住十七阿哥的雙手,緩緩拉下,帶笑道:「太淘氣了,你瞧李諳達,臉都被你嚇綠了。」
十七阿哥扭過頭,笑嘻嘻地道:「陳煜哥,你也怕我摔著麼?」
陳煜伸手揉揉他頭頂心,拖著他的手帶過康熙那邊,我跟著轉過視線,不期然碰上太子對我打量的眼神……是錯覺吧?光天化日,哪來一股莫名的陰沉感?
我趨步到靠近四阿哥的位置,有人拾了我之前搶接十七阿哥時掉落在地的字帖給康熙看,老爺子觀之一笑,命人賞了我一方綠硯、一圍香珠,我歡喜領了,先把香珠戴在腕上,綠硯就交小魏幫我收著。
一時康熙又說要去禦花園散散心,亦令我同行。
我答應著跟上,才出乾清宮,只聽康熙且行且問太子道:「陳煜的傷勢痊愈了麼?」
太子陪笑道:「好得差不離了,他也想早日回宮當差,我就帶著他來了。」
康熙「唔」了一聲,又問:「上回你跟朕說,他和玉格格之間的事還有分解,如今定下來不曾?」
我一聽話題轉到了我頭上,立即支棱起耳朵,有多長伸多長,多聽益善,不料太子下一句就換了滿語,唧唧複咕咕,叫人好不泄氣。而四阿哥雖然走在旁邊,臉上表情卻似對此事渾不在意,真不愧是假正經神功九段高手。
我又瞟了陳煜一眼,他還落在後面,邊走邊牽著十七阿哥低頭說話。
康熙說是隨便散散心,身後也洋洋灑灑地跟了一長串的人,甚至隊伍最後還有兩個抬著嶄新金漆馬桶的太監。
其實皇上走在禦花園裡萬一內急,哪裡用得到他們的馬桶?宮裡的庭院精軒多了去了,再者說,要是皇帝不內急,阿哥內急了,就這一個馬桶,還能大家輪流用不成?根本經不起推敲,無非形式主義……不過我也不是第一次走在這樣華麗麗的隊伍裡,在心裡默唱天王劉德華為臺灣和平牌馬桶所作的︽馬桶歌︾歌詞一遍:「我的家有個馬桶,馬桶裡有個窟窿,窟窿的上面總有個笑容,笑人間無奈好多。每個家都有馬桶,每個人都要去用,用完了以後逍遙又輕鬆,保證你快樂無窮。每一個馬桶都是英雄,只要一個按鈕,它會沖去你所有煩憂。你有多少苦痛,你有多少失落,他會幫你全部都帶走。每一個馬桶都是朋友,可以真心相守,一輩子你都不能沒有……」。不一會兒也就出了坤寧門,過絳雪軒,正式進入禦花園範圍。
康熙今日興致甚好,漫步了幾近半個禦花園,又登了個小山,諸人才隨同在千秋亭歇下。
這時節已臨近開春,當著風和日麗的大好天氣,我放棄陪座,只扶欄眺望園中,可以望見當初入宮選秀時住過的延輝閣一角,更有一條蜿蜒玉帶,便是我初次遇見十八阿哥的金水香河。
我對著河流方向發了一陣呆,忽聽四阿哥喚我,便收了心神回頭一看,陳煜正在康熙跟前說話,但他剛才說了些什麼,我絲毫也沒留意。
幾個人眼睛都望著我,十七阿哥坐在高凳上,手裡抓著一枚啃了一半的大鮮果,歪頭問我:「玉格格說——好麼?」
什麼好不好?
我呈半呆滯狀瞅了四阿哥一眼,四阿哥以指捏捏額首,還未及開口,倒是陳煜先向我復述了一遍大概:「玉格格所說的決鬥,我應戰。不過我身為被挑戰者,應可選擇決鬥的方式。适才已稟明皇上,不知玉格格意下如何?」
我怎麼也沒想到太子口中的「分解」原來是這麼一說,倒也虧他們想得出,決鬥的方式由陳煜來選?這擺明瞭害我嘛!要是他跟我比賽舉重跳高扔鉛球五千米長跑,我不是死蟹一隻?
哼,好陰險!
我當然不能答應了——不過看情形康熙已經准了,我要怎麼力挽狂瀾?
此時此刻,只能、只能……關門,放四四!
我吧唧吧唧瞅了四阿哥半天,他倒好,半天不說話,最後端起茶,抿一口,別轉臉,笑了。
這人還真是……死相……
太子清清嗓子:「玉格格無話可說,那就是同意了。陳煜,你接著講。」
於是陳煜不緊不慢地說出一番話來。
我目瞪口呆,去掉那些文縐縐的修飾詞,小的用簡潔的語言描述一下:他定下的決鬥方式居然就是此時此刻此地,我們雙方各自劃一個圈,決鬥時不允許走出圈外,互相用各自臨寫的字帖投擲,誰被對方投出的字帖碰到的次數多誰就輸。
#¥%——*,想得出這種辦法的人,一般都是白癡吧?
好歹我也是幼稚園畢業十幾年的人了好哇?
不用說,太子之前在路上跟康熙唧唧咕咕的肯定說過這事,四阿哥也一準聽到了,所以這死人才笑呢,是笑我要跟傻瓜決鬥吧?
我活活地被陳煜擺了一道,很是不爽,撇撇嘴,憋出一個問題:「輸了怎樣?贏了又待怎樣?」
陳煜道:「很簡單。我贏了,唯想一睹流光飛舞。但若是玉格格勝了,我便任憑玉格格處置。」
這個條件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記起他說過當日我在太子豐澤園誤演一曲,而他只聞得半段,總想從頭再聽一遍——難道他對此事竟是認真的不成?
好,萬一我輸了,我就跳流光飛舞給他看,反正沒約定履行時間……「毛估估」︵默默地飆一把上海方言︶就定在一百年以後好了。
這麼有利的條件,不答應才怪!
我一口接道:「行!就這麼辦!不過我的字帖還在——」
話說到一半,我的眼睛又直了,數名小蘇拉從山下扛了兩個箱子來放在一旁,打開一看,一箱只淺淺的一層,是我最近寫的字帖裝訂本,也不知怎樣就從我房裡取了出來。而另外一箱的內容足足多出我三倍,封面都是陌生的字跡,定然是陳煜的了。
看這架勢,至少在我們出乾清宮之時,就已有人為這場史上第一傻瓜決鬥做好鋪墊了,我眼角瞄一記太子,他正心情極好地拉拉身前十七阿哥的小辮子,而十七阿哥撐著凳子,只管兩眼放光地盯住我跟陳煜。
四阿哥那邊還在同康熙低談著什麼,顯然無意做我的啦啦隊,好像這樣的決鬥對他而言權當一場無關緊要的背景伴樂。
小蘇拉用我的字帖在亭前空地處圍了一個不大的圈,又在對面相距三步的地方拿陳煜的字帖同樣圍了一個圈。
三步……他們當這是蓋舞池,給人跳貼面舞麼?
工程片刻完畢,第二個圈比第一個圈高出兩、三層。
陳煜示意我先選場地,我毫不猶豫地選了第二個圈,道理很簡單,就比方他手上有十支箭,我手上有三十支箭,即使我的準頭比他差,怎麼樣勝算也比他大吧?
我們分別站入圈內,不算太子和十七阿哥,一眾隨駕侍衛、太監、宮女都紛紛掩笑把目光轉了過來。
別看陳煜平日脾性古怪不愛搭理人,據我觀察,至今未婚而又眉清目秀的他在宮女們中的人氣指數還是很高的。
至於我麼,好像跟太監們相處得還不錯?也算是有些觀眾緣吧︵作嬌羞狀︶。
今天天氣不錯,風景不錯,只是沒想到這樣的傻瓜決鬥會輪到我頭上,崩潰。
考慮到要是兩個人同時動手,會比較像哥斯拉大戰金剛,我不得不問陳煜:「誰先來?」
陳煜目視我,滿不在乎地一笑:「玉格格先請。」他身上就是這種滿不在乎的地方最動人,何況是這麼合理的請求,我當然找不出理由否決。
俗話說得好,先動手,有肉吃。
不過,我要的可是完勝!
陳煜小丸子同學,你挑什麼辦法不好偏挑這個?
YOU,輸定了!
我拾起陳煜的兩本字帖,在手裡掂了掂,瞇縫著眼,左瞄右瞄了半天,哦嗨喲小步一挫,作勢拋出,手出到一半,卻又生生地煞住。
陳煜眼皮也沒多抬一下,紋絲不動地站在原處,一陣風吹起他衣角,清清朗朗。
這傢夥,果然有一把小刷子,我出手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出我會停手,虧我還想詐他一下,摸摸他輕功身法的底子,現在看來是落空了。
以不變應萬變是麼?
好滴,好滴,我奉陪。不就是玩丟飛機米?
我彎腰從地上撿了兩疊字帖,堆抱在懷裡,然後站到圈圈的最邊上,拿一本,丟一本,一本一本都擲在陳煜站的圈內。
一個圈子的直徑統共才兩步半左右,任憑陳煜閃得靈巧,一本書也不曾沾衣,但不一會兒,腳下前後左右就都積滿了我拋出去的字貼,留給他轉動的餘地只有半足,令他不得不半踮起腳來。
我再從地上拾起一疊書,笑嘻嘻地照準陳煜肩頭飛出一本,陳煜一讓,堪堪躲過,然而腳下一晃,差點踩到之前我布下的字帖。
——決鬥規則是誰被對方投出的字帖碰到的次數多誰就輸。
按規則,陳煜腳邊那些字帖都是「我投出的」,就算他避得過我手中餘下的這幾十本還未扔出的字帖,也不免左一腳右一腳地踩個夠本,我還怕不夠數麼?再加上陳煜能用來回擊的字帖數量本就遠遠少於我的,如此一來,我無論怎樣也立於不敗之地了。
圍觀諸人早有那伶俐的看出個中訣竅,一時交頭接耳者有之,竊竊私語者有之。
十七阿哥跳下座位,走近前來,不服氣地道:「玉格格耍賴!」
我斜斜眼睛看他:「規則可不是我訂的,說我耍賴,也得說清楚我是違反了哪條規矩?」
十七阿哥吧嗒吧嗒著小嘴,愣沒蹦出話來。
陳煜介面道:「玉格格贏了。」
「且慢。」我得理不饒人,「我也不占你便宜,等我把字帖全部投完,不分你的我的,你仍拿同樣數量的字帖來投我,投的中不中,中多少,細算輸贏也不遲。」
陳煜苦笑一聲:「玉格格贏了。別的不說,只瞧玉格格今日下午撲救十七阿哥的身手,就算繼續比下去,除非我學了你的法子依葫蘆畫瓢,不然絕無把握扳回這一局。」
我得意地點頭,看著陳煜先跨出他的圈子,我才躍了出來:「一局定勝負。你說的,輸了任我處置!」
陳煜答道:「不錯。」
我轉轉眼珠子,怎麼懲罰陳煜小丸子哩?叫他現在抱著柱子跳鋼管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