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坦白
「好了沒？」
奧莉薇亞．艾巴特朝媽媽大喊。
奧莉薇亞才剛往她爸的臉上甩了一顆啦啦隊彩球，阻止了她老爸的太極氣功練習，現在，換她媽停不下手邊裝飾客廳窗簾的工作。
「還沒。」她媽喃喃地說。
「怎麼這麼久？」奧莉薇亞催促著。
「我在繡一朵雛菊，」她媽媽不耐地說，全神貫注地瞇著眼睛，「總共有三十四朵花瓣。」
奧莉薇亞看著她亮粉紅色的手錶，發現從剛剛看錶到現在，其實也才過了兩分鐘。但她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時光暫留中，這一生中，時間從未走得如此緩慢，而明天卻急速地向她逼近。
在十四個小時又七分鐘後，芙蘭克林．格洛芙中學的校刊，就要發表一件數星期以來，奧莉薇亞試圖隱瞞的事實：當她轉學到芙蘭克林．格洛芙中學的第一天，她就發現了自己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姊妹。這種事她還真不希望自己的養父母從校刊上得知。
她必須馬上告訴他們這個消息，一刻也不容延緩，就算他們知道後鐵定反應激烈。
「媽，」她慢慢地說，「我必須和妳談一談。」
「再十片花瓣就好了。」她媽說。
奧莉薇亞這下有點冒火，雙手放在媽媽肩膀上，搖著媽媽，大聲宣布說：「媽，請仔細聽好，」語氣像在喊啦啦隊口號似的，「妳的女兒，奧莉薇亞，現在在此宣布，我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必須現在對妳和爸爸說。現在，沒錯，就是現在！」
「喔，寶貝，」她媽媽倒吸一口氣，感覺事態嚴重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不好意思，妳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嗎？」
奧莉薇亞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有時候大人的反應真的慢半拍。
「別擔心，」她媽抓著她的手，「妳什麼話都可以對我們說。」
「我看你們最好找個地方坐下來聽。」奧莉薇亞建議她爸媽。
她爸媽兩人交換一個緊張的眼神，接著連忙在沙發上尋找棲息地。
奧莉薇亞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胃有幾千隻蝴蝶在飛。她一開口，話就湧了出來，「在我開學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自己的親生姊妹，艾薇。」
奧莉薇亞看著媽媽了解地點點頭，自己也鬆了一口氣。
奧莉薇亞在家裡常常提到艾薇，但是她從來不讓艾薇和她爸媽見面，以免他們發現兩個人在長相上的相似之處。
「很好，親愛的，我很高興妳在新學校交到這麼好的朋友。」她媽媽臉上帶著鼓勵的笑容。
「我也很高興。」爸爸也開口了，只是看起來有點狀況外。
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奧莉薇亞心想。要跟他們說清楚，可能比我想像中的困難。
「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和艾薇情同手足，」奧莉薇亞試著說明，「我們真的是姊妹。她和我同一天出生在貓頭鷹溪，都在一歲時被帶去領養中心，我們是親姊妹。」
奧莉薇亞看見她爸媽頭上飄過一朵雲，上面寫著「無法理解」。她決定試試別的方法。
她朝沙發走去，擠進爸媽之間的空隙，舉起自己的左手，讓他們看見中指上那顆祖母綠戒指。
「你們都知道，這個戒指是我親生父母留給我唯一的一樣東西，對吧？」奧莉薇亞來回看著爸爸和媽媽的臉。
他們點點頭。
「艾薇維加也有一個一樣的戒指。」
一段長長的靜默後，她的爸爸說：「但是艾薇這個女孩怎麼會有……」
「喔，我的天呀！」艾巴特太太打斷先生的話，「妳有一個雙胞胎姊妹！」她大聲說，好像她終於搞清楚怎麼一回事。
「謝謝。」奧莉薇亞嘆口氣，癱靠在沙發上。
如果連雙胞胎這件事，都需要花費工夫才能讓她爸媽了解，她又該如何說明另外一個天大的祕密──艾薇是個如假包換的吸血鬼。
幸好，奧莉薇亞不需要這麼做，因為只要活在世界上一天，她就不應該向任何人透露這個祕密。
「『我懂了。』瞎了眼的男人說。」她爸爸像個沉思者般，摸摸自己的下巴。他總是喜歡這樣說話，讓自己聽起來盡量像個功夫大師，而不是某家公司的會計。
「領養中心從來沒有跟我們說過妳有個姊妹。」她媽媽說「姊妹」這兩個字時，好像在說億萬獎金一樣。
「艾薇被帶到另一個領養中心。」奧莉薇亞試著解釋。
「但是妳的親生父母為什麼要把妳們分開呢？」她媽媽問，「艾薇知道妳們的親生父母嗎？」
奧莉薇亞笑了。她媽媽現在問的問題，正是她和艾薇這個星期來，一直想要解答的問題，只是目標沒有達成。
「她不知道，」奧莉薇亞說，「她爸也不知道，」她補充，「他是她唯一的家人。」
「哇！」過了一會兒，她媽說，「我是說，哇喔！」奧莉薇亞忍不住笑了，「經過這麼多年，妳們是怎麼認出彼此呢？」
「我那時找不到校長室，在走道上撞到她。」奧莉薇亞回答，然後她發現爸爸只是坐在那裡，沒有一點反應。
「爸，你說說話呀，你不覺得驚訝嗎？」
他搖搖頭，「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小女孩有一個分身。」
奧莉薇亞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她爸聽起來還滿驕傲的。他突然伸出手，給奧莉薇亞一個大擁抱。
奧莉薇亞的媽媽也跟著興奮地拍起手來，跳進來加入擁抱的行列。「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像我們的女兒一樣美好的人。」她開心地宣布。
「大家冷靜一下。」奧莉薇亞笑著說，試著推開她爸媽。
「我忍不住想快點和她見面。」她媽媽說著站起來，拉拉身上的衣服，「她今天可以過來一起吃晚餐嗎？」
奧莉薇亞看看自己的手錶，懷疑地說，「再過一個小時，就要吃晚餐了耶。」
她媽媽點點頭，「也請她爸爸一起來，我想看看這位撫養我女兒姊妹的人。妳覺得他們喜歡吃櫛瓜嗎？」
奧莉薇亞聳聳肩，「艾薇對大蒜過敏，櫛瓜我就不知道了。」
「那就快去問她呀！打電話給她，快去。」
她媽把奧莉薇亞趕上樓，自己則走進廚房，「快來幫忙喔，史蒂夫，你可以用武士刀幫我切菜。」
※※※
艾薇終於在自己的棺木床旁邊，找到那個被一堆衣服蓋住又響個不停的電話。
她手伸進衣服堆裡，在第十聲響起時，拿起話筒。
「哈囉？」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我跟他們說了。」
話筒裡傳來她姊妹的聲音。
艾薇撥開身邊的書，清出一個空位坐下來。
「他們反應如何？」
星期五，她和奧莉薇亞剛與托比塔克分享了她們是雙胞胎的消息。
身為校刊記者的托比塔克，隨後告訴她們，他已經把這個消息寫進專欄，星期三可以順利出刊。
事到如今，她們兩人現在得對自己的父母坦白了。今天在學校時，奧莉薇亞和艾薇對這種坦白的過程，都感到非常緊張。
「艾薇，他們知道有妳的存在之後，好激動！」奧莉薇亞說，「比我去年告訴他們，我拿了四個Ａ還要激動。妳爸怎麼說？」
艾薇猶豫一下，「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的意思是，他無法接受，」奧莉薇亞逼問，「還是，真的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的意思是，我還沒跟他說。」艾薇實話實說。
「艾薇！」奧莉薇亞聲音飆高八度。
「嘿，」艾薇說，「妳應該也是到最後關頭才說的吧？我才正要打算跟我爸說，妳就打來了。」
她沒說謊，從剛剛一直到三個小時前，她都一直在樓梯口掙扎。
「好好好，」奧莉薇亞說，「妳喜歡吃櫛瓜嗎？」
「還滿喜歡的，」艾薇回答，「怎麼了？」
「我媽想邀請妳和妳爸今天晚上到我家吃晚餐。」
「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艾薇充滿疑惑地說，「我爸他幾乎不吃人類的食物……而且我在想，這麼快就要我爸和妳爸媽見面，他應該會嚇到吧！」
「我會要我爸別做奇怪的事。」奧莉薇亞提出解決方案。
我擔心的其實是我爸，艾薇心想。
「我一個人赴約可以嗎？」艾薇問。「等我跟他坦白之後，我可以找個理由離開家裡。」
「好呀。」奧莉薇亞停頓了一下，「可是妳聽起來不太有精神，」她說出自己的觀察，「比哥特族還沒精神。」
艾薇抓了一顆枕頭墊在頭下，「奧莉薇亞，領養這件事，是我爸最禁忌的話題。」她繼續說，「每次只要我一提起，他就會轉移話題。而且關於和人類相處這件事，他其實是很古板的。」
「他會不會不喜歡我？」奧莉薇亞問。
「我知道他會喜歡妳的，他一定會喜歡妳。」艾薇回答，但不確定這樣的答案，究竟是要說服奧莉薇亞還是自己。「我爸非常善良，他會為了我的親生姊妹破例的，只是要給他一點時間適應。」
「嗯，他也只好這樣了。」奧莉薇亞說，「因為我們已經黏在一起了。」
「像口香糖一樣黏在一起。」艾薇笑了出來。
不論她爸有什麼反應，她都覺得找到奧莉薇亞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好，我現在就去跟他說。」
※※※
幾分鐘後，艾薇站在她爸的書房前，從開著的門縫裡，窺看動靜。
在書架圍成的房間中央有張桌子，上面擺著一個灰色不規則狀的櫥櫃模型上，她爸爸彎著腰，整個人趴在上面。
從她的角度，艾薇看見模型牆上掛著郵票大小的彩色影印畫作，還有像棋子大小華麗的立式檯燈。
她知道老爸應該在重新裝潢一個紐約有錢人家的地窖──這期的吸血鬼雜誌有專欄報導。
艾薇安靜地看著她老爸調整一個小房間裡小小的灰色祭壇，他在旁邊放上一片深紫色的地毯，思考一下，又換上一個葡萄酒色的地毯。
艾薇喜歡看爸爸工作的樣子，感覺就像看他把玩一個變化多端的哥特娃娃屋。她幾乎可以看見一個全身黑裝的上流社會吸血鬼，倚靠在那個祭壇上。
「哈囉。」連轉身都不用，她爸爸突然開口打招呼。
「嗨。」艾薇小聲回應。
她以為他不知道她在那裡。
「心裡在想什麼事嗎？」他問，拇指和食指間拿起一個小小的黑色棺材。
「沒有，」艾薇吸了口氣，「我只是想打個招呼，你知道我喜歡看你工作的樣子。那個葡萄酒色的地毯超殺的。」
她爸爸面帶懷疑地看著她。
「好了，我要趕快去寫我的作業，」艾薇的心跳開始加速，「只是想跟你說一下，我有一個雙胞胎姊妹叫奧莉薇亞，她和我一起上自然課，就這樣。」然後她彈開現場。
「艾薇？」她爸爸叫住她。
她停住腳步，慢慢倒退三步，再次轉身看向站在門邊的老爸。
他站得直挺挺，手上的迷你棺材，就像他張開的圓形嘴巴旁的一個小小驚嘆號。
「妳剛剛說什麼？」他問。
「我有一個雙胞胎姊妹。」艾薇的聲音超小聲。
「不可能。」她爸爸搖搖頭。
「當然可能，」艾薇說，並且試著微笑，「她叫奧莉薇亞，這個學期才剛搬到這裡來。」
「那妳怎麼知道，」她爸繼續問，「那個女孩是妳的雙胞胎姊妹？」
「因為我們長得一模一樣。」艾薇回答。
「很多人看起來也一模一樣。」她爸爸回應。
艾薇低頭看看脖子上的那條祖母綠戒指項鍊，「但那些人並沒有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戒指。」她說。
她爸爸急促地倒吸一口氣，「這……真是令人相當意外。」
艾薇後退一步，「還有一件事。」她說。
她爸把窗廉拉開一點，這對一個吸血鬼來說很不尋常。
艾薇振作後說，「她是個人類。」
她爸爸倒抽一口氣，模型棺材從手中滑落。他連忙想接住，但是模型從手指間跳開。慌亂中，他的手不小心撞到整座模型，一邊的紙牆塌下來，壓到一對滴水獸躺椅。
他無奈地盯著模型。
「對不起。」艾薇勉強擠出聲音。
「這不是妳的錯。」她爸爸心不在焉地說，一邊走向自己的書桌椅。他把頭埋進雙手中。
「她知道妳的真實身分嗎？」不久，他拋出這個問題。
在所有可能的問題裡，這個問題，是艾薇最害怕回答的。
她點點頭。她爸爸失望地閉上眼睛。
我大概要被永遠禁足了吧！艾薇心想。
「她遲早都會發現的，」她衝口而出，「但是奧莉薇亞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她爸爸舉起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我了解。」他只是簡單地這麼說，然後嚴肅地看著她。
但是艾薇不覺得爸爸在生氣。
他深深吸一口氣，「妳喜歡這個雙胞胎姊妹嗎？」
「我很愛她。」艾薇直說，「我不能沒有她。我覺得遇到她，是命中注定的事。」
艾薇站著，等她爸爸回應，但是他只是看著某處。
最後她開口，「那麼，今天晚上，我是不是可以到奧莉薇亞家吃晚餐呢？」
「妳功課完成了嗎？」她爸爸面無表情地問。
「快寫好了。」艾薇回答。
「那妳去吧！」
她爸爸答應她，臉上盡量展現笑容。他站起來，走過去抱抱艾薇，轉身看著自己的模型。
「看來我得加班了。」
他話雖然如此，但似乎有些心猿意馬。
艾薇幾乎是跳著回到自己在地下室的房間。
我還以為他會火冒三丈呢！她心想，不過，結果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