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本來以為是沒有儀式的,只需要將她這個不受歡迎的新娘,送到遙遠的塞北千啶城即可,沒想到儀式竟然極為隆重,從進入風沙味極重的塞北開始,那吹吹打打的喜樂聲便沒有斷過。
此外,她原本想要在半途逃婚的,可是那可惡的男人竟像是看透了自己的想法,竟然一路尾隨著。
真不知道那個男人怎麼想的,將本該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親手送到別人的懷中,即便不愛,也該有自尊心,會不好受才對吧?
從綠萼口中,她得知當今天子叫千祗夜,而她要嫁的人叫千祗邪,兩人名字都怪得要死,而有這樣的孫子,估計那老頭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微微掀開簾幔,蘇小小凝望著入眼的景色,感覺到那股特屬於大漠或者說塞北的霸氣和渾然天成的雄渾,褪去了帝都的繁盛及隱約的江南婉約之美,陽剛得如同鋼鐵一般,令人心中莫名一沉。
她緩緩地嚥了口口水,目光有些貪婪地凝望著四周的景象,這不過是千啶城的邊境,就如此驚人,她此刻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知曉城內是否也有這股雄霸之氣,還是如同帝都一般,用那俗氣的繁華和精緻掩去了大自然的氣息。
「小姐,新娘是不能夠扯下頭巾的,更加不能夠隨意掀開簾幔的,若是讓人看去了就是大不吉利的事。」綠萼一臉憂心忡忡道,卻看到蘇小小臉上的光彩。
也不知道小姐又看到了什麼讓她感興趣的東西,晶亮的眼眸正半瞇著,像是看中獵物的野豹……此刻她不知道該慶幸小姐是失憶了忘卻情傷好,還是悲傷小姐這如同野馬般的性子。
「嫁給老頭也能算是吉利的事情嗎?」蘇小小沒好氣地說道,卻不料扯動了面部肌肉,瞬間痛得齜牙咧嘴。
轉頭,她目光狠狠地凝望著前方那駿馬上高大的身影,絳紫色長袍、一身的冷然之氣……千、祗、夜!蘇小小銀牙幾乎咬碎地默默唸叨著這幾個字。
她性子隨意,並不代表沒有脾性,一直以來她都是秉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的信念,今日之辱,他日若有機會,她必定千百倍還之!
駿馬上高大的身影似乎感覺到身後那股深濃的怨恨,冷冷地側過臉面,對上那晶亮的黑瞳,那毫不掩飾的厭惡頓時讓他唇角微揚,然眼中卻不見笑意。
蘇魅姬,為何朕覺得越來越看不懂妳?
大手拉了下韁繩,他一臉興味地欲轉過身子,卻見那簾幔已然合上。
那張臉竟然還沒有消腫,而且紅得詭異,她該不是故意在裝可憐吧?不對!那眼眸裡絲毫沒有掩飾的神色,分明就是怨恨……
「小姐,妳怎麼了?」馬車內,綠萼見原本興奮不已的蘇小小突然興致缺缺地垂下眼眸,而且一臉的氣憤,忍不住問。
「心情不好。」蘇小小瞇著眼淡淡說道。
「為什麼?」綠萼有點反應不過來地問道。
「見鬼了……惡鬼。」該死的千祗夜。
「白日裡怎麼會有惡鬼?」綠萼一臉狐疑,微微掀開簾幔一角,然後噗哧一聲笑出了聲,看來小姐真的已經走出情傷了。
吹吹打打的聲音一直到皇太爺府邸方才停歇,新郎未出門迎接,喜婆掀開轎簾,攙扶著蘇小小出了軟轎。
「祛除晦氣,請新娘跨過火盆。」喜婆清脆的聲音高高響起。
透過薄紗的頭蓋,蘇小小有些氣憤地望著眼前碩大的火盆。
整人也不是這樣的,她可不認為她的腿有長到這個地步!
「小姐,怎麼辦?」綠萼凝望了一眼四周,皇上已然下了馬,被王府中的老管家迎了去,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周邊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根本就沒有人幫得上忙,而且她也不認為皇上會幫小姐的忙。
「若是不能跨過去除晦氣的火盆,便只能從後門入內。」一個冰冷的女聲淡淡響起,說話女子一襲豔紅衣袍,長髮高挽,冷然的神情配上那絕美的面容,頗有一番冰涼的美麗。
蘇小小婉約一笑,火盆大約有一米多長,自己在校時便是體育選手,跳遠這種東西自是難不倒她,只是這裙襬過長,估計會受到阻礙,不過還是有辦法的。
素手輕輕將綠萼推至一旁,她後退了數十步遠,衡量了一下距離,方才伸手扯下遮住視線的頭巾,另一隻手則快速拉起那曳地的長裙,助跑起跳——
完美的動作,不過瞬間,頭巾再次遮住容顏,整個動作漂亮地一氣呵成!
「姊姊,這樣可以嗎?」蘇小小用甜甜的嗓音問道。
紅衣女子先是一頓,轉而冷然說道:「可以……」
蘇小小暗自得意地走入門內,綠萼則一臉驚喜地跟了進去,而原本不知道與老管家在說什麼的千祗夜突然側過臉,黑瞳中的光澤變得愈加深濃。
入得喜堂,早已賓客滿堂,眾人見到千祗夜,立刻跪了一地。
千祗夜揮手免掉眾人行禮的動作,黑瞳掃視了四周一眼,最引人矚目的便是站在喜堂中央那隻掉了毛的公雞,此刻牠正發出渾濁的叫聲,雙腿則被禁錮著無法動彈。
「皇爺爺呢?」千祗夜問。
「回皇上的話,皇太爺身子不適,不能出席。」老管家看似卑躬屈膝的模樣,那口氣卻沒有半絲的卑微。
千祗夜長袖一甩,冷冷地坐在正席上,「莫非皇爺爺不滿意朕為皇爺爺主婚,或者不滿意朕賜予皇爺爺的妃子?」
他目光冷冷地掃過會場,都是塞北的臣子,身上官服和帝都大臣一致,這裡倒像是千祗國中的另外一個國家了……袖中的大手驀地緊握,黑瞳中的怒意卻並未表現在臉上。
「皇上多慮了,夏日的塞北天氣乾燥炙熱,皇太爺外出迎接新娘,豈料中途中暑,所以儀式只能用公雞取代了。」老管家的聲音聽不出半絲不敬的語氣。
「看來是朕這個做晚輩的不是,竟然讓皇爺爺這般操勞。」他加重了「操勞」二字的嗓音,暗藏的怒意蠢蠢欲動。
千祗邪,你究竟在想什麼?獨霸一方稱王莫非已經無法滿足你的野心,連朕的皇位你也要奪取嗎※
「皇上能夠親臨千啶城,是千啶城的福氣。」老管家說道,嚴謹的面容上並未有半分的慌亂,頭始終微微低垂著。
「既然皇爺爺身體不適,這婚禮就不需要朕親自主持了。」濃眉微蹙,絳紫色長袍莫名被風揚起,連帶高挽的髮絲也張揚得厲害。
走至門口的蘇小小一聽,趕緊快步走進大堂,此時她非常好奇那個傳說中的老頭夫君是啥模樣,竟然能夠將那個冷酷無情的千祗夜氣到無言,莫非已經病入膏肓了?
然而,當蘇小小的腳跨入門檻那一刻,她的臉色頓時變了,而且非常難看,若不是頭巾遮著,估計能夠看到那瞬息萬變的模樣。
那日被打破了頭、打腫了臉,甚至是被一堆女人羞辱時,她都沒有發怒過,這是她這幾日以來,第一次露出憤怒的表情。
只見裝潢肅穆的王府大廳中,沒有半絲的喜氣,高堂兩個位置空無一人,兩排暗紅色的桃木椅上則坐滿穿著青色長袍、等得似乎很是不耐煩的人,便是千祗夜也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冷冷地凝視著她。
蘇小小掃視了一眼四周,並沒有看見穿著大紅衣袍的老頭新郎,唯有一隻脫光了毛的老公雞站在大廳中央,不時發出混沌的叫聲。
而自己一身的豔紅,在這堆青色中分外的刺目。
「吉時已到,拜堂了……」原本低垂著頭的老管家突然抬起頭,望了一眼蘇小小的方向,冷聲吩咐道。
一旁的丫鬟趕緊上前,將手中一朵晃目的大紅花繫在那隻老公雞的胸前,平添的紅色和蘇小小的一襲豔紅嫁衣遙相呼應。
見到這個情景,站在蘇小小身邊的綠萼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精緻的面容上頓時佈滿了怒意。
反觀一旁的賓客,卻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般,依舊一臉冷漠,喝茶的喝茶、飲酒的飲酒,連望都沒有望一眼那筆直凝立在門口處的新嫁娘。
此時的蘇小小倒是很快平靜了下來,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雖然此時她藏在袖中的手已經握得咯吱作響。
還真是到哪裡都有不讓人好過的人啊!
「皇太妃,快拜堂了,過了吉時可不好。」見到蘇小小站在門口不動,老管家再次催促道,口氣中隱約帶著幾分不耐煩,眉目微微蹙著,黑瞳中亦帶著幾分諷刺,彷若眼前這個女人根本配不上自家主子一般。
「拜堂,拜什麼堂?」蘇小小斜倚在門口處,揚起下顎,隔著面紗冷冷看著老管家。
你不屑?本小姐還不屑嫁個老頭呢!
「今日是皇上欽賜皇太妃嫁與皇太爺的良辰吉日,莫非皇太妃忘了?」
聽聞這番對話,眾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就連千祗夜也瞇起眼睛,一臉的高深莫測。
「記得,當然記得。」蘇小小淡淡笑了笑,踱步走到大廳中央。
醒來便備受千祗夜的折磨,還被她當做不要的東西一般丟給他的皇爺爺,本想相安無事地入府,卻不料還有這麼多的陰招,分明是要看她出醜的模樣。
「那就請皇太妃趕快吧。」老管家低聲說道,口氣中多了幾分冷意。
「既然要拜堂,那就要把新郎給請出來啊!」
蘇小小話音剛落,原本都一臉漠然的賓客突然大笑出聲,似乎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今日皇太爺不舒服,就以這隻公雞……」
蘇小小點了點頭,沒等老管家說完話,便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哦,我懂了。看來管家的意思是說,你家皇太爺就是一隻公雞,所以我才會和一隻公雞拜堂了?」
「奴才並未有此意。」老管家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料到蘇小小敢如此大膽,礙於千祗夜在旁也不好發作,唯有低聲解釋道:「皇太爺當真不舒服,還請皇太妃委屈一下。」
蘇小小冷笑道:「既然皇太爺不舒服,那就等他康復了再拜堂吧!剛好我也累了,王府這麼大,休息的客房該是有的吧?煩請管家帶個路。」
原本等著看好戲的眾人,都因她此刻隨性的神態愣住了,而後面面相覷地對望了一眼。
即便是皇上,對皇太爺未出席之事都不敢表現得如此囂張,這個女人還真是不怕死!
而老管家臉上的表情更是豐富,他想過很多情況,哭訴、發脾氣……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拒絕拜堂,甚至說要在客房休息直到皇太爺康復。
但畢竟是經歷過許多場面的人,在驚愕了片刻之後,他深深吸了口氣道:「皇太妃,皇太爺說今日必須拜堂,聖旨已下,抗旨可是死罪。」
「你的意思是,今日我還是必須得和這隻老公雞拜堂了?」蘇小小刻意加重了「老公雞」三個字嗓音,然後走到老管家身前,又道:「你去問一下那病懨懨的皇太爺,問他若是這公雞便能代表他的話,那我沒有任何的異議,畢竟人家都承認了,我這個做妻子的也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才是,不是嗎?」聲音不大,卻異常的清晰。
雖然她不想招惹是非,更加不想引人注目,不過今日若是她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話,只怕大家都會以為她是好欺負的主。
看那老頭六十歲還想娶妻,只怕家中美人無數,她雖不想得寵,也不能任人欺負吧!
大廳裡的氣氛一度凝結了起來,先前還一臉看好戲神情的眾人突然都安靜地低垂下頭。
老管家的臉色則是陰沉得可怖,千祗夜則微調眉目,目光死死鎖住那單薄的身影,薄唇輕啟。
「拜堂吧……」蘇小小微揚唇角,緩緩走到老公雞旁邊,素白的小手輕輕撫摸了下那幾乎光禿的雞頭,纖細的指尖不忘拂過那僅剩的幾根雞毛道:「果真是老了啊!該是要多多體貼才是。」
眾人的表情霎時扭曲得難看,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好,唯有大廳最角落處突然爆出一陣輕笑聲,笑聲極為暢快,如同春風拂面一般,讓人莫名覺得溫暖。
蘇小小心中一顫,連笑聲都會讓人覺得溫暖,記憶中唯有一人,那便是她的大哥蘇未泱,而這個男人竟然和大哥有著一模一樣的笑聲……
頭微微側過,她循著聲音望去,見到角落裡一身穿清透白衣的男子低垂頭顱而坐,他一手執著酒壺,漫不經心地喝著壺中的佳釀,隔著面紗看不大清晰那男子的面容,但那輪廓異常的熟悉,熟悉到讓她莫名的心顫。
「皇太爺心疼太妃娘娘旅途辛苦,便等皇太爺康復之後再行拜堂好了。」淡淡的嗓音如同清水流過心坎間,那聲音極為溫和好聽,讓人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老管家先是一愣,轉而冷靜地指揮下人送走賓客。
蘇小小被綠萼扶著,由先前在門外的紅衣女子領路朝著房間的方向而去,目光卻始終落在角落裡那抹白色身影上,若不是綠萼阻止,她此刻已然掀下頭上的紗巾。
一場鬧劇般的婚禮,就這樣莫名地終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