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就是血腥酒吧,店裡客人三三兩兩,生意蕭條得很。我站在屋簷的陰影下,冷冷的看著空蕩蕩的街道,雨斜斜的飄了下來。不動聲色的,我扯了扯身上的黑色皮褲,為自己感到悲哀。我想,我根本不應該待在這裡。
我是一個執法的女巫,工作內容是逮捕沒有執照或身懷妖術的女巫。只有一個真正的女巫,才能抓到另一個女巫。但是這星期,街道比以前安靜得多,因為我的同事們都去西岸參加年度會議,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閒得發慌。很煩,我的運氣實在很糟糕,輪這什麼班嘛,讓我在這樣一個黑暗寂寥的雨夜裡,還被派到這裡站衛兵。
「我幹嘛自欺欺人?」我不耐煩地把包包甩回肩上,低聲道。好吧,事實上是……我已經整整三十天,沒有被派去捉拿任何一個女巫了,不管是有沒有執照的、有魔法還是妖術的、或者……它什麼的。看來,在一個不是圓月的夜裡,錯把巿長的兒子當犯人抓起來,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一部流線型的時髦汽車從角落轉了進來,它在水銀燈下面看起來烏黑閃亮,散發著迷人光彩。這是它第三次繞到這附近來了。我擠擠眉,扮了個鬼臉,它正在逐漸接近當中,甚至減慢了車速。「該死!」我小聲道。「我應該站在一個黑色的門後頭,才不會被發現。」
「他以為妳是妓女,瑞秋。」說話的是專門掩護我的後援——一個精靈,他對我附耳竊笑。「我老早就告訴過妳,妳這件紅色的露背背心看起來很放蕩。」
「詹克斯,有沒有人告訴你,你聞起來就像一隻喝醉的蝙蝠?」我壓低聲音,嘟噥著。詹克斯緊緊貼著我,讓我很不舒服,他就站在我的耳環上方,我的耳環搖晃得很厲害。我發現,詹克斯是個自命不凡的傢伙,他態度惡劣,脾氣也壞得很。但我不能否認,他十分專業。況且,就是這些精靈們,讓我從青蛙事件上脫身。哎,我怎麼知道,我真的以為仙女的體型沒那麼小,青蛙應該吃不下她們才對呀。
作弄他的念頭從腦海中閃過,我慢慢向前,走到路邊。那部汽車嘎吱一聲,猛地在濕漉漉的柏油路面煞車,電動車窗上的深色玻璃咿咿哇哇搖了下來。我傾身靠到窗邊,露出一個最迷人的微笑,然後閃了閃我的證件。突然,坐在車裡的男人,眉毛連成一條線,飛著秋波的眼睛轉為驚懼,他的臉色發白、面無表情。
下一秒,咻地!汽車飛快往前開走,輪胎在地上磨出吱吱聲。它沒有減速,反而闖過了紅燈。「無聊男子。」我輕蔑的丟了一句。哼,一個人類,如果他像這樣,一天到晚在哈洛區的路邊找阻街女郎,早晚會賠上性命。
我轉身,街頭幾個妓女響起一片喝倒彩的噓聲,她們都是我在傍晚時分安排站在這兒的。她們不太高興,滿臉不以為然的站在我正對面的角落邊。我向她們擺擺手,其中最高的那一個對著我彈了彈手指頭,然後轉個圈用屁股對著我,向我展示她施過法後,小小的迷人俏臀。那個妓女和她高大的「朋友」闊聲交談,她們躲躲閃閃地傳遞著手上的香煙,但那個聞起來,根本不是一般香煙的味道。只是今天晚上,這些都不關我的事,我向後幾步,退到藏身的陰影之中。
我斜倚在樓房的冰冷石牆,目光卻停在剎了車的汽車紅色尾燈上,從尾燈的反光間,我匆匆地看了一下自己,眉頭微微皺起來。就一個女人的標準來說,我長得太高了,我大約有五呎八吋,但卻不像站在燈下水潭旁的妓女那樣,有著一雙修長、曲線完美的腿,而且我也不像她化著濃豔的彩妝。低下頭,我看一眼自己不合格的窄臀和平胸,忍不住嘆氣,這種身材……我根本沒有當阻街女郎的本錢。事實上呢,我剛剛才在﹃你的第一個胸罩﹄那間店裡,採購了我所需要的東西。但是,你知道的,在那裡根本很難找到上面沒有印著心形或獨角獸圖案的款式。
我的祖先在十九世紀就移居到美國。不知道為什麼,都已經過了好幾代,家族裡的女人仍然保留著愛爾蘭後裔鮮明的紅頭髮和綠色眼睛。不過,我的雀斑卻被爸爸買來的符咒給隱藏起來,那個符咒是爸爸送我的十三歲生日禮物。他將這個小小的護身符,放進一枚粉紅色的戒指裡,每次離開家,我一定會戴著它。
我把包包的帶子拉回肩膀,低聲嘆息。皮褲子,紅短靴,細肩帶背心,很隨性的打扮,我在任何一個週末都穿得差不多,但是穿這身衣服走在一個深夜的街角……「狗屎。」我對著詹克斯低聲咒罵。「我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個阻街女郎。」
他冷哼一聲,反應淡漠。我真的有點火,但我強迫自己不要跟他拌嘴,我決定進酒吧。今天晚上雨下得太大,除了我的後援和那些『小姐』之外,整條街道都冷冷清清的,況且我已經在牆邊待了將近一個小時,仍然沒有發現我的目標,所以我想也許到一個乾爽的屋子裡面等,會比較好。待在酒吧裡,我看起來比較像是一個尋歡作樂的客人,而不是一個妓女。
吸氣,吐掉口香糖,我從髮髻拉下幾綹鬈曲的髮絲,花了點功夫,讓它們順我的臉頰優雅地垂下來。當我跨開大步穿越潮濕的街道,進入酒吧時,靴子叩叩作響,配合著我別在臀後的時髦手銬發出的叮噹聲,形成一個活潑的節奏。雖然那對鋼圈,看起來有點像某種花俏俗氣的道具,但它們是真的,而且我發誓——它非常好用。突然,我的臉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恍然大悟,哦,難怪那位一道眉毛先生會被嚇到。老實說,有了它,我辦起事來方便多了,不過,謝謝,別想歪,不是你想像的那種「方便」。
就算我有這麼好用的「工具」,我還是被送到哈洛區來追補一個小妖精,就因為他逃稅。真是太不入流了吧!咦?這會不會和我上周逮捕那條導盲犬的事有關?如果是的話……好吧,我怎麼知道它不是一個狼人,它的特徵真的完全符合我所得到的資訊啊。
走進屋子裡的狹窄玄關,我拍掉一身濕雨,目光很快地掃視一圈。牆壁上貼著長梗似的管子,綠色的啤酒標誌,黑色的塑膠椅子,還有一個小小的舞台,這是個典型的、見鬼的愛爾蘭酒吧。在舞台中央,一個自以為是大明星的人正在架起他的洋琴和風笛,空氣中飄著硫黃石的味道——那是違禁品。捕捉罪犯的本能升起來了,味道不夠強烈,我聞得出來那個東西在這裡只有三天,真可惜,很難追蹤。如果能夠抓到供應商的話,我不但能夠從老板的黑名單中剔除,說不定他會派給我一份真正的工作,那份工作「匹配」得上我的才能。
「嘿!」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妳是來代多芘的班嗎?」
拋開硫黃石,我眨了眨眼睛,轉過身去。一個穿著淺綠T恤的胸膛橫在我面前,我把視線往上移,那是個跟熊一樣巨大的男人,是當保鑣的貨色。他衣服上的名字是克里夫。唔,連名字也很適合。「你說誰?」我用輕快飛揚的聲調反問他,然後抓起他的袖子擦掉乳溝上的雨水。但是他對我的動作完全沒有反應,真令人沮喪。
「多芘,是州政府指派的妓女,她還會再來嗎?」
我的耳環後頭,傳來興災樂禍的細微聲音:「我早就跟妳說過了。」
笑容凍結在臉上,我從牙縫中擠出話:「我不知道誰是多芘,重點是,我不是妓女。」他嘀咕著,上上下下打量我。
我低頭翻包包,把識別卡找出來交給他。他很認真地檢查著我的識別卡。拜託,我早就學會了偽裝年紀的咒語,這種檢查根本就不必要,就算他在脖子上吊了檢驗符咒的護身符,也沒什麼用處。不過,它正對著我的粉色戒指發出微弱的紅光。他不會因為一枚戒指而對我做徹底的檢查吧?聳聳肩,這就是為什麼我要把袋子裡的符咒全部關起來的原因,況且,我今晚的工作根本用不上它們。
「英德蘭安全部門。我正在追查某個罪犯,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客人,所以,我,嗯,打扮成這樣。」我指了指身上的衣服。
「瑞秋.摩根。」他大聲唸著,粗大的手指幾乎把整個識別卡都蓋住。「英德蘭安全部門工作人員……妳是I.S探員?」我攤開手,點點頭。他來來回回的看著我和我的識別卡,厚厚的嘴唇張開,露齒微笑。「妳的頭髮怎麼了,被焊槍燒過?」
我笑不出來,嘴唇抿得緊緊的,這張照片是三年前拍的。沒有什麼焊槍,只是一個惡作劇,為了慶祝我成為全職探員的非正式歡迎會,當時很搞笑,但我沒想到頭髮會……變成那樣。
精靈在我的耳環上跑跳,因為衝力的關係,他搖來晃去。「注意你的大嘴巴。」他湊向前、歪著頭看我的識別卡,對他說,「上次嘲笑她照片的那個大白癡,在急診室待了一夜,因為雞尾酒杯上的那枝小傘塞進了他的鼻子裡面。」
聽到小妖精這麼說,我沒那麼生氣了。「你知道這件事?」我從巨熊手裡抽回識別卡,胡亂塞進袋子裡。
「部裡的每個人都知道。」精靈笑得很開心。「我還知道,妳用發癢咒抓狼人,最後在廁所裡面被他跑掉。」
「你以為在接近滿月的時候,去逮捕一個狼人而不被咬傷,有那麼容易?」我替自己辯解。「你自己去試試,我還得使用一種特別的魔藥呢,那個東西貴得很。」
「所以妳就讓整輛公車的人都變成光頭?」小妖精詹克斯捧腹大笑,笑讓他的血液循環快了起來,薄薄的翅膀變成紅色的。詹克斯只有四吋高,有著一頭金髮和令人厭煩的急脾氣,它穿著一件黑絲綢衣服,脖子上圍著一條大紅色的印花巾子,看起來很像迷你版的彼得潘,但是卻總是擺出一副流氓樣。
「這可不是我的錯,是那個司機開車不穩。」我皺著眉頭說。當時,那個狼人調換了我的咒語,我本來是打算絆倒他的,可是到最後卻把司機和前三排的乘客的頭髮都弄掉了。不過我還是完成了我的任務,雖然後來我在計乘車上花掉了所有的工資,而且經過了三個星期之後,公共汽車才願意再載我。
「那麼青蛙事件呢?」詹克斯到處跳來跳去,巨熊保鑣很受不了地用手指彈他一下。青蛙事件……我沒話說。「妳要知道,今天晚上我是唯一一個肯和你出來的人。而且,我還拿了危險加級。」精靈覺得驕傲,他往上竄飛了幾吋高。
克里夫對我們的對話不感興趣,真是沒意思。「聽著!」我指指克里夫。「我只想坐在這裡,安安靜靜、好好的喝一杯。」我朝舞台方向點了點頭,那個表演的人還在安置他的音箱。「什麼時候開始?」
克里夫聳聳肩說:「他是新來的,看起來大概還要一個小時。」突然間,一聲匡啷巨響,擴音器從舞台上面掉了下來,旁邊的人發出幸災樂禍的歡呼聲。「也許兩個小時。」他補上一句。
「謝啦!」我忽略詹克斯的乾笑聲,穿過幾個空空的桌子走向安靜的雅座。
我在大角麋鹿頭的下面挑了一個座位,屁股往鬆軟的靠墊坐下去,整個人至少下沉了三英吋,我調整姿勢、舒舒服服地坐著,一面告訴自己,只要一抓到犯人,我馬上就離開。老實說,我真的覺得很侮辱人,我在英德蘭安全部門待了三年……呃,事實上是七年,如果在訓練中心的四年也算進去的話,可是,我現在做的卻是實習生的工作。
只有實習生才會每天在辛辛那提和它那廣袤的郊區(這個過河地區,也被暱稱為哈洛)維持治安。包括咒語使用不當所引起的騷動,把妖精從樹上解救下來……等等,都是英德蘭安全部I.S見習生的工作領域。我們處理的超自然事物,是FIB聯邦英德蘭事務局沒有辦法處理的。但我是一個全職的探員!真該死,我不只能做這個,我做過比這個更難的工作,好嗎?
知道嗎?是我單槍匹馬追蹤,並且破獲了黑暗巫婆的集團,這個集團長期在破解辛辛那提動物園的門禁咒語,偷走猴子,還把它們出售到地下生化實驗室裡。但是我有因為這樣,得到大家的認可嗎?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