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利亞姆．弗蘭納瑞先生位於紐約曼海思的四層樓房前等候著。任何人看到我這身打扮，都猜得出來意不善。我身上裹著一件長風衣，沒扣上釦子，肩上的槍套、裝在裡面的槍和FBI徽章都清晰可見。裡面鬆鬆垮垮的上衣和褲子，正好蓋住用皮帶束在我的手臂跟腿上、重達二十磅的銀質武器。
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前來開了門。「FBI卡崔娜．阿瑟，」我說，「專程前來拜訪弗蘭納瑞先生。」卡崔娜不是我的真實姓名，只是在聯邦調查局編制中的代稱。
門衛擠出一絲假笑。「稍等，我看一下弗蘭納瑞先生是否在家。」
其實我早知道利亞姆．弗蘭納瑞在家，還知道他不是人類，眼前這位門衛也不是。
確切地說，我也不能算是個人類，雖然我們三個當中只有我的心臟仍在跳動。
幾分鐘之後，門又被拉了開來。「弗蘭納瑞先生同意接見您。」
這是他犯的第一個錯誤，而由我來說，這也將會是他犯的最後一個錯誤。
走進利亞姆．弗蘭納瑞的房間，一看－－哇！牆上掛著木雕，地上鋪的大理石讓人一眼就知道價格不菲，各式各樣的古董在視線所及之處擺放雅致。顯然，沒有心跳的人還是可以過得很有品味。
突然，脖子後方的頭髮似乎整個豎起，我感覺到一股強大的能量充滿整個房間。弗蘭納瑞不知道我能感覺到他的能量，更不知道我也能感覺到那位食屍鬼門衛的能量。也許在他看來，我就像大街上的路人一般普通，沒人想到我袖中藏有祕密，當然，還藏有一堆的匕首。
「阿瑟特務，」弗蘭納瑞說，「妳一定是為我那兩個雇員的事而來的吧？關於這件事情，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都跟警察說了。」
濃重的英格蘭口音，卻有個典型的愛爾蘭名字，實在很不搭調。聽見他的語調，一股電流似乎順著脊背竄了上來。英格蘭口音給我留下太多的回憶。
我轉過身來面對他。弗蘭納瑞看起來比他在FBI檔案中的照片帥氣許多，棕褐色襯衣根本無法掩飾那晶瑩剔透的蒼白皮膚。我不得不稱讚一下吸血鬼——他們都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白皙膚色。利亞姆的眼睛是清澈的湖藍色，栗色頭髮垂落到肩膀上。
沒錯，他非常俊美，根本不用為尋找晚餐而煩惱。但他最吸引人的，是身上的氣味。一股充滿能量、令人興奮狂熱的氣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毫無疑問，他是高階吸血鬼。
「沒錯，是關於托馬斯．斯蒂威爾和傑羅姆．霍桑的事情。調查局對您的配合，深表感謝。」
我在爭取時間，好判斷房子裡還有沒有其他人。豎直耳朵仔細聆聽，但是除了弗蘭納瑞、食屍鬼門衛和我之外，沒有聽見任何人的動靜。
「不客氣，任何有助於維護法律和社會秩序的事情，我都願意做。」他似乎在暗自發笑。
「在這兒說話方便嗎？」我想找機會詳細偵查一下屋中的環境，「能不能到比較隱密的地方？」
他從容地踱步到我的面前。「阿瑟特務，不需要這麼拘謹，叫我利亞姆就好。我倒很希望除了無聊的傑羅姆和托馬斯之外，妳能和我談點別的什麼事情。」
哦，一旦和他單獨相處，我要做的就不僅僅是談話而已了。他涉入雇員謀殺案，儘管我不是來這兒逮捕他的，但他早已被列入我的任務清單。一般人不會相信有吸血鬼或食屍鬼的存在，所以和殺人不眨眼的狂徒打交道，也就不需要循求什麼法律途徑了。國安部門設立了一個專門對付吸血鬼的分支，我就是其中一員，這次是被老闆唐派來的。在吸血鬼的世界裡，有關我的傳言已經蔓延開來，而且越來越傳神，但是，只有一個吸血鬼知道我的真實身分，而我已經四年多沒有見過他。
「利亞姆，你不是在和一個調查雙重謀殺的聯邦特務調情，對吧？」
「卡崔娜，無辜的人面對法律是不會恐慌的。而且我應該表揚一下FBI，派了=妳=這樣一位美麗的小姐前來。雖然我記不得以前在哪兒見過妳，但妳看起來有點面熟。」
「你沒有見過我，」我趕緊打斷他的思維，「相信我，如果我曾見過你，我會記得的。」
我並不是在恭維他，但還是讓他笑了出來，像是在討好我，聽起來讓人很不爽快。
「是嗎？」
王八蛋，看你還能傻笑到什麼時候。
「言歸正傳，利亞姆。我們是留在這兒談，還是換個比較隱密的地方？」
他投降似的提高了聲調，「如果妳堅持要換地方談，我們可以去書房，那兒或許比較合適，跟我來。」
我跟著他經過了一間又一間奢華卻空蕩蕩的房間，來到了富麗堂皇的書房，裡面擺放著成千上百本不同時代的書。玻璃陳列櫃中甚至存放著卷軸，牆上掛的巨大藝術品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這個……有些年頭了吧？」
第一眼看起來像是木質或是象牙做的，但是靠近一看，又像是骨頭，人類的骨頭。
「土著的東西，大約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幾個澳洲朋友送給我的。」
利亞姆湊上前來，清澈的眼睛中射出綠寶石般的光芒。我知道他眼中細微的綠光意味著什麼，對一個吸血鬼而言，表現情欲和食欲幾乎是一樣的，他們的眼中會發出綠光，尖牙突出。利亞姆要嘛是肚子餓了，要嘛就是內心空虛，不過，很抱歉，這兩樣我都不想滿足他。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喂？」
「阿瑟特務，妳還在弗蘭納瑞先生那裡嗎？」是我的副手泰特。
「對，三十分鐘之內就可以收工了。」
我真正的意思是——如果三十分鐘之後他們打電話來我沒接，泰特和我的團隊就要火速趕來。
泰特什麼都沒說，直接掛斷電話。每次我單獨行動，他總會很不高興，不過，我還是堅持如此。
弗蘭納瑞的房子一片死寂。死寂，沒有什麼比這個詞更恰當的了。我已經很久沒有和高階吸血鬼較量了。
「警方應該告訴過你，托馬斯．斯蒂威爾和傑羅姆．霍桑死於大量失血，但是他們全身上下根本沒有任何傷口可以證實這件事情。」我開門見山。
利亞姆聳聳肩，「當局有什麼看法嗎？」
哦，我們有的不僅僅是看法。我知道利亞姆在托馬斯和傑羅姆死之前，將自己的血滴在了他們的傷口上。所以就算兩具屍體的血被喝得乾乾淨淨，大家也不會聯想到吸血鬼曾經到訪——除非你知道他們的慣用伎倆。
我淡淡地反唇相譏：「你應該有，不是嗎？」
「妳知道我有什麼看法嗎，卡崔娜？妳身上的氣味就像妳的長相一般甜美。自從妳走進我的房間，我的思緒便整個被妳佔據。」
面對逐漸靠近的利亞姆，我並沒有後退，反而揚起了下巴，這樣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不會留意到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冰冷的嘴唇壓了上來，釋放著激情，帶給我的嘴唇一陣陣興奮的刺痛。他的吻功很棒，先是淺淺小啄，再深深吻住，瞬間，我幾乎要放縱自己去享受他的吻了——天啊，一定是長達四年的單身生活影響了我——現在，我該辦正事了。
我雙臂環繞著他，遮掩從袖口掏出的匕首。他的手指滑落至我的臀部，碰到了我褲子下硬邦邦的異物。
「該死的——」他低吼著，停下所有動作。
我笑了笑，「大驚喜！」緊接著朝他用力捅了下去。
這本該是致命的一擊，但是利亞姆的動作比我想像的還快。他一個掃堂腿讓我措手不及，匕首也偏出了心臟幾英寸。我並沒有刻意保持身體平衡，順勢倒下，在地上打了一個滾，躲開他朝我頭部踢來的一腿。他身形一閃，準備再朝我踢來，但三把飛刀早已插在了他的胸前。該死，還是沒打中心臟。
「喔，天呀！」利亞姆驚呼，他收起了自己的人類偽裝，露出尖牙，眼睛裡放出幽幽綠光。「=妳=一定就是傳說中的紅髮魔女，吸血鬼的惡夢，為什麼找上我？」
他的語氣中滿是好奇，而非害怕。他非常謹慎地圍著我轉了一圈，我一躍而起，脫掉了長外套，這樣可以讓我更方便拿到自己的武器。
「還是跟往常一樣，」我說，「你殺人了，我來為他們報仇。」
利亞姆眼珠轉了轉，「相信我，小乖乖，傑羅姆和托馬斯是自找的。他們那兩個混蛋偷了我的東西，我剛好又找不到幫手可以解決他們。」
「繼續說啊，小男孩，我不介意。」
我扭了扭脖子，拿出更多的飛刀來。我們倆都一動不動，等待著對方先做出反應。利亞姆不知道，我其實已經意識到他正在召喚同伴，請求支援，我聽見食屍鬼躡手躡腳的接近，無聲無息，他越來越近了，利亞姆此刻的喋喋不休，只是在拖延時間。
他無奈地搖著頭，表現出很明顯的自責。
「妳這副長相早該引起我的注意了，傳說中，紅髮魔女有著像鮮血一般殷紅的頭髮、灰色煙霧般的眼睛，還有妳的皮膚……嗯，確實和普通人有很大的區別，人類不會擁有如此完美的皮膚。老天啊，沒想到剛剛我甚至還想去咬妳。當然了，不是妳想像的那種。」
「真榮幸，你不僅想殺我，還想和我上床。真的，利亞姆，我受寵若驚。」
他笑了。「畢竟情人節上個月剛剛過去。」
他逼著我向門退去，我如他所願，故意從褲管中抽出最長的一把匕首，實際上是一柄小型劍，取代我丟擲出的飛刀。
利亞姆咧著嘴笑了，「真讓人印象深刻呀，但是妳還沒看見我的長矛呢。把妳裹在身上的東西扯掉，我就拿給妳看。如果妳願意，身上保留把刀子也無所謂，這只會讓一切更加有趣。」
他朝我撲了過來，然而，我並沒有被他剛剛的話矇騙，立即射出左手中五把飛刀，同時一個轉身，避開身後食屍鬼突來的一擊，凝聚全身力量，將一柄刀片插進了食屍鬼的脖子中。
食屍鬼的頭在脖子上繞了一圈，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盯住我，然後，撲通一聲，頭落在了地上。殺死食屍鬼只有一種方法，就像這樣－－斬首。
利亞姆拔出了胸口的刀子，就像是拔牙籤一般。
「妳這個賤人，我不會手下留情了！四十多年來，曼格奈斯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這句話預示著打情罵俏時間已經結束，利亞姆用難以置信的速度向我襲來，除了自己的身體和牙齒之外，他沒有別的武器，但這兩樣就已經足夠。利亞姆一拳打在我身上，我毫不示弱還以顏色。我們互相攻擊著對方，就這樣持續了幾分鐘，踢倒了屋子中所有的桌子和燈具。最終他把我扔出了房間，我撞在那件剛剛還對之讚不絕口的藝術品上。他再度靠近，我向外踢去，把他踢撞在玻璃櫃上，再從牆上抓起那件藝術品向他扔去。
利亞姆彎身躲避，那件藝術品摔在地上，頓時變成了碎片。
「難道妳對藝術品沒有一點起碼的尊重？那些碎片比我還要老！還有，妳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我不用看鏡子就知道他在說什麼，平常灰色的眼睛現在肯定也和利亞姆一樣閃著綠光。素未謀面的父親留給我的特徵，在打鬥中顯現了出來。
「這個骨頭拼圖比你還要老，是嗎？那麼你多大了，兩百？兩百五？是很強大沒錯。我遇到過七百多歲的吸血鬼，還沒你有勁呢。一會兒送你升天的過程應該很好玩了。」
上帝保佑，我沒開玩笑，也用不著炫耀，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釘死吸血鬼之後，讓我的團隊去收拾殘局。
利亞姆笑了。「兩百二十歲，小乖乖，兩百二十年沒有心跳的日子。有心跳的日子裡除了貧窮和悲慘之外，什麼也沒有。那個時候倫敦不過是一條臭水溝，不過現在看起來好多了。」
「太糟了，你以後看不到了。」
「我可不這麼想，乖乖，妳想要享受殺死我的過程？但我確定自己會先享受和妳上床的過程。」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我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
他像一陣風般飄過整間房子，快得讓我來不及躲閃，對準我的頭揮出了致命的一拳。我大腦中似乎發生了輕微的小爆炸，這樣一拳如果打在普通人身上，就相當於直接給他開出了地獄通行證。我，從來都算不上普通人，所以即使我感到一陣眩暈，仍然很快做出了反應。
我雙目無神，張大了嘴巴，四肢綿軟無力地躺在地上，故意向他露出了脖子，手邊是一柄他剛從自己胸口拔出的飛刀。他會趁我躺在地上時踢我嗎？或者會過來看看我傷得有多重？
我的冒險終於有了回報，「這還差不多。」利亞姆小聲嘟囔著，單腿跪在我身旁，雙手在我身體上來回摩挲著，滿意地咕嚕了一聲。
「這個女人全身上下簡直就是一個軍火庫。」
他有條不紊地解開我的褲子拉鏈，也許是想搜出我身上其餘的武器，真夠聰明。但是當他把褲子脫到臀部時，突然停住了，手指撫摸著我四年前刻在臀部的紋身。四年前我拋下一切，開始新生活，那時我身上多了這個紋身。
我必須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手裡攥緊了身邊的匕首，直接刺入了他的心臟。利亞姆僵住了，震驚地睜大了眼睛直視著我。
「我原以為如果亞歷山大這條賊船都不能殺了我，那任何東西也沒辦法了……」
我剛要送出最後的致命一擊，只要我扭動手裡的匕首，他必死無疑。一艘名為亞歷山大的船，他來自倫敦，死於二百二十年前，澳大利亞朋友送給他土著人的手工藝品……
「你是哪一個？」我握著手中的匕首一動不動，如果他敢動一下，心臟就會直接四分五裂。如果他乖乖地待好，不會有什麼危險。
「妳說什麼？」
「一七八八年，四個犯人由一艘名為亞歷山大的船載往南威爾士。到了那裡之後，其中一個犯人逃走了，一年之後，他又回來了，殺死了所有的犯人和獄監，留下了自己三個朋友的性命，其中一個自願變成吸血鬼，另外兩個是被逼的。我知道你不是哪個，所以快告訴我。」
他臉上的表情比剛才被我刺中時還要吃驚。「這個世界上只有少數人知道這個故事。」
我略帶威脅地彈了彈刀柄，他馬上就明白了，非常好。
「伊恩，我是伊恩。」
該死的！趴在我身上的，就是兩百二十年前把我生命中的摯愛變成吸血鬼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