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際,炙熱的天氣烘托得勤政殿裡的歡聲笑語更加熱烈。
沙迦周圍經常環繞著一個大女孩和兩個小男孩,不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聲。
宮人們見怪不怪,也習以為常了。
反正有皇后在的地方,皇上的脾氣就會變得特別寬容溫和。
他可以容忍二皇子在龍袍上撒尿、大皇子在奏摺上畫山水圖,也可以無奈地瞧著皇后娘娘固執地想在兩個兒子之間,樹立起母親的威嚴,衝著正牙牙學語的二皇子訓斥。
一切都和諧得不像話,直到那一日,沙迦下旨,祕密處死被關押多日的海棠。
墨染和藍心在鴻兒滿月後準時離京。
對海棠的審問一天都沒停過,不必大刑伺候,不必威脅利誘,她安穩地坐在木椅上,把往事當成故事,一件件地講給人聽。
不過,海棠每天也只肯講一點點,說得多了,她就會喊累,然後便再也不肯服從。
經過皇上的同意,暗部安排了專人,耐心十足地陪著她。
什麼時候想說都可以,每天說多少自己決定,但是不能間斷、不能停止。
肚子裡的回憶再多,還是有清空的一天,當她以「一枝梨花壓海棠」的典故收尾時,也知道大限將至。
侍衛桌上那記錄的紙張疊得老高,那就是她的一生、她的所有。
海棠閉上眼。
罷了,希望沙迦看到後,哪怕心裡只能有一絲漣漪,也好。
她比不過梨妃、比不過皇后,比不過那些曾在沙迦生命中短暫駐足的女人們。
這一生,真是浪費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內……
沙迦會看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對海棠和宮妃的審問,最大的目的不是要知道什麼,而是在拖延處罰的時間。
他的鴻兒才出生沒多久,疼愛孩子的沙迦哪裡肯讓不相干的人壞了喜慶的氣氛。
供詞每日送來,他最多也就隨意翻翻,那些在別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記憶,到他面前卻只是微不足道的過往,他甚至連仔細體會的耐心都沒有,便丟棄在一旁。
直到有天,禁軍的統領親自來報告,說對海棠的審問告一段落,請皇上親自下旨處置。
沙迦漫不經心地做了個向下砍的手勢,毫無遲疑。
禁軍統領怕會錯意,重複一句:「祕密處決嗎?」
沙迦點點頭,站起身,繞過御桌來到窗前,澄清的目光落在極遠的地方,「按照老規矩辦吧。」
與此同時,一隊快馬進了京城,輾轉到偏僻的客棧住下,拿出大塊的銀錠子去刑部衙門裡打探消息。
數日後,終於得到一個準確的消息——罪惡滔天、殘害皇族血脈的罪妃海棠已經處死,屍身是由宮裡自行處置的,歸宿大概就是亂葬崗一類的地方。
刑部那邊也只是得了個通告而已,具體事宜不甚清楚。
啪!
一聲巨響,圓桌裂成了無數片,桌上的杯盞茶碗盡數落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舞姬,這是怎麼回事?」說話的是個明豔嫵媚,卻渾身散發冰冷陰毒氣息的女人。
她在苗疆的地位比毒龍舞姬還要高上一點點,繼承的是「白鳳胡姬」的名號,雖然年紀已經很大了,卻因為一生都沒離開苗疆,對外面的世界還沒產生足夠的認識,「這個狗皇帝好生大膽,連我們苗疆聖域的人也敢殺!」
毒龍舞姬鬱悶地皺起眉頭,「中原人對苗疆知之不多,北皇更是自詡為天下之主,殺幾個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還有人敢不把苗疆聖域放在眼中嗎?」白鳳胡姬瞪圓了眼,覺得不可思議。
「胡姬姊姊,您要搞清楚一件事,在外邊的人當中,皇帝是最大的,地位相當於咱們的大聖者,不可侵犯。」想殺一二個人,不過是動動嘴皮的事兒,連親自動手都免了,自然有人效力。
白鳳胡姬氣得還想砸東西。「我們千里迢迢地趕過來,路上連歇歇都不敢,難道就要這樣子回去?」
大聖者知道此事後,一定要發飆的。
好不容易才打探出當年出逃的文聖者繼承者納斯就隱居在京城,還生了一對雙胞女兒,大聖者連忙讓毒龍舞姬帶路,還派出聖域最強的幾名手下同來。
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總算到了北國京城,得到的卻是納斯早已經去世的消息。
好吧!文聖者的繼承人納斯逃離聖域,就算回去,也要受萬蟻噬身之刑,死了也就死了,然而,她的一雙女兒卻應該屬於苗疆。
於是,白鳳胡姬和毒龍舞姬一商量,決定把目標轉移到孩子身上。
再一打聽,十幾年前,那對雙胞姊妹就被送進宮,一個受封為梨妃,早在多年前就死在了宮外,另一個名叫海棠,繼承了納斯的本領,是少見的天才,還在宮中。
哪想到還沒等她們籌畫著進宮將海棠帶走,就出這碼子事!
這下,立功褒獎的事兒不必再說,回去大聖者非剝了她們的皮不可。
事事都差一步,連個活口都沒得到。
毒龍舞姬一邊聽同伴嘮叨,一邊努力地想著補救辦法。
大聖者的脾氣她再清楚不過,勞神勞力地派出這麼多人來,若不拿點東西回去交差,她抓狂的時候,必定要用鮮血才能澆滅怒火的。
「納斯、梨魄和海棠雖然都死了,可是梨魄還有個女兒留下來,她就是剛剛出嫁沒多久的藍心長公主,雖說血脈稀薄了些,可身上總還是流著納斯的血脈。」雖說大聖者不一定會滿意,但若脾氣爆發的話,總還有個發洩的對象,不至於拿她們這群人當出氣筒,「咱們再把北皇的皇后一起抓回去,就說是她在宮裡興風作浪,妒醋海棠,下了殺手。」
一想到那個平凡無奇,稍顯青澀的小女娃能伴在她心儀的男人身邊,不費吹灰之力就享受到天下女子最極致的榮耀,毒龍舞姬心中便憤憤不平。
狂野而冷酷的北皇,從她第一眼看見開始,就無法再將他的身影從心頭抹去。
她走遍天下,再也找不到可與之媲美的替代對象;他那獨一無二的尊貴氣質,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效仿。
每每想起,舞姬都覺得全身酥軟,恨不得一把將他懷中的皇后抓過來丟在路旁,自己上前取而代之。
或許,不知天高地厚的白鳳胡姬可以幫她報仇雪恨?
果然,聽完舞姬的話,胡姬衝動地站起來,「居然有這種事!太可惡了,竟敢對我們苗疆聖域的人不敬。」
「就是嘛!我也是這麼想的。她還慫恿北皇,毀了大聖者費盡心思才搭上的一條密線呢!」舞姬把任務失敗的責任推到死去的昭陽貴妃身上,再藉此讓皇后淺離一併承擔,等回到苗疆,若大聖者問起此事,她還可以抓白鳳胡姬出來當證人。
真是一箭雙雕的好點子!
「可惡的女人,竟敢對苗疆聖域不敬。」從苗疆出來後,這句話簡直成了白鳳胡姬的口頭禪。
她是發自內心的在惱火,幾乎不敢相信,天下會有人完全不把她的信仰當回事。
「所以咱們才要給她一些教訓,最好能把她抓到大聖者面前,接受烈火之刑的審判。」到那時,她還要想辦法再見北皇一面,看還有誰能幫他破解迷魂之舞。
這個男人是她毒龍舞姬先看上的,就應該屬於她,不管要花費多少心思,她絕對不會放棄北皇。
如果有朝一日能把沙迦帶回苗疆,先不提他顯赫的身分,單是憑藉他的容貌,就要把姊妹們的男人比下去了。
到時候,將是何等風光啊!
毒龍舞姬小心地掩去得意,默然等著白鳳胡姬的回答。
雖然對方單純,可並不是愚鈍之輩,若想讓她徹底相信,最好的方法不是用言語解釋,而是保持沉默,給她思考的時間。
最終,白鳳胡姬還是決定按照舞姬的提議,鋌而走險。
她在苗疆聖域的地位雖高,卻還得聽從大聖者的命令,如果沒有完成任務回去,一定也會得到重重的懲罰。
常年伴在大聖者左右,白鳳胡姬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對文聖者的在乎,所以當毒龍舞姬傳訊回苗疆,哪怕只有文聖者的蛛絲馬跡,大聖者也鄭重其事地把她派了來,以確保萬無一失。
要是把失望帶回聖域,她怕是真的要氣瘋了吧?
文聖者納斯已經不在人世,她的兩個女兒梨魄和海棠也沒了性命,就只有想辦法把她的外孫女藍心帶回去交差了。
還有那個與海棠之死有關聯的皇后,若是一併帶回去,大聖者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在她的身上,到時千般惱怒、百種酷刑,自然都不會落在她們這些出來跑腿的人身上。
有時候,代罪羔羊的存在,是十分必要的。
一場大雨過後,悶熱一掃而盡,空氣中全是清新氣息,芳草香飄散四溢。
淺離抱著小太子站在院子裡,看著一道好大的七彩虹橋跨過頭頂,消散在宮牆之外。
「母后,澈兒要去那邊。」胖胖的小手指著彩虹的盡頭,很想過去親自瞧瞧有什麼?
那裡是宮外啊!她也好想去哦……
「等晚上父皇回來的時候,我們去求求他吧。」運氣好的話,也許真能出去玩一次呢!哪怕只是二三天也好,見見百姓、看看人群,也是種樂趣。
小太子立即高興起來,「我們要帶上鴻兒唷。」澈兒還是老樣子,到哪裡都不忘記他那經常打人的弟弟。
「好,只要你父皇同意,我們把鴻兒也帶上。」淺離很樂意看到這種兄弟和睦的場面。
儘管澈兒和鴻兒親近成功,實際上都是她暗暗幫忙壓制二皇子的小脾氣,去成全太子喜歡弟弟的心意,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等鴻兒長大懂事了,自然會明白有個哥哥疼,是多麼幸福的事。
皇宮裡的人少了,少部分與沙迦同年,甚至比他還大的宮妃留下來養老,她們曾經與皇上有過肌膚之親,卻從不抱持爭寵奪愛的幻想,平靜地在宮內過著安寧的生活。
有吃有穿、有人伺候,無聊的時候也可以湊在一塊,熱鬧熱鬧。
皇后從不會去找麻煩,偶爾還會送些皇上賞賜的好東西給她們,吃穿用度不必發愁,日子反而比從前眾妃爭寵時更加好過。
只要絕了不屬於自己的奢望,退後一步,海闊天空。
沙迦答應過,秋高氣爽的時候,會帶著淺離一塊去皇莊圍獵。
他叫人在那兒種了一整片果樹林,這個季節應該是碩果累累,等著豐收了。
因為淺離懷孕生產的關係,這件事推遲了有二年,每到秋天,沙迦總會遺憾,又沒能帶淺離過去。
他答應好了,也準備周全,可偏偏總有事阻止,不能成行。
所以,當小太子澈兒奶聲奶氣地請求父皇帶他們出宮閒逛,去彩虹橋的盡頭看一看時,沙迦順理成章地想起了皇莊圍獵的計畫。
只要能離開皇宮,換個環境待一待,淺離都是舉雙手同意的。雖然澈兒和鴻兒都還小,可她還是願意麻煩點,兩個一塊帶去。
此事便定了下來。
隔日金鑾殿上一說,大臣們也都歡欣鼓舞。
未建國之前,北國的祖先是草原上的少數民族,生性不羈,最喜歡在馬背上馳騁,雖然後來定居下來,可骨血裡的彪悍卻沒有被稀釋,有幾年,沙迦接連著去皇莊圍獵,每次都是滿載而歸。
這兩年北國雖然沒有再大規模地向外宣戰,亦無天災人禍來煩擾君心,可發生的事卻委實不少。
宮裡宮外總有震撼人心的消息傳出來,再加上皇后兩次產子,牽繫了北皇大部分的經歷,秋季圍獵一事也就放下來了。
沒想到今年皇上還有心情去,這麼有趣的事,大臣們爭搶著回應,很快地,各方面準備的事宜敲定,就等著出發了。
淺離特意裁製兩套英姿颯爽的騎裝,既不失女性的嬌媚,又方便跑上跑下,還特意去學騎馬,打定主意這次要與沙迦來個「並駕齊驅」,絕不一個人躲在龍輦上帶著兩個孩子。
等到那一天,旌旗招展,長長的隊伍一路向北而去。
待出了京城,附近的老百姓也沒那麼多了,淺離笑咪咪地鳳袍一換,跳下龍輦。
她早就挑了一匹通體全黑的神駒,躍躍欲試。
沙迦看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小東西,妳想做什麼?」
她笑容乾乾的,指著馬頭,「騎馬啊!」
「妳不怕被甩下來?」他滿臉不贊同。
「臣妾已經練習過了,沒問題啦。」淺離可自信得很。
「朕擔心。」她明明就還是個生手,拿一匹溫順的老母馬練習,沿著宮路來回走個幾圈,就想挑戰那匹野性未馴的神駒龍妹,他是該笑她不自量力,還是該感嘆無知者無畏呢?
「沒試過怎麼知道行不行?」淺離的眼神根本無法從龍妹身上移開。
她在馬廄裡一眼就看中了牠,那麼漂亮、那麼有氣勢,如果能騎著牠瀟灑地走在沙迦身邊,一定美得像幅畫。
「乖乖的,還是聽朕的吧。」沙迦強勢地拉住她,來到自己的專屬御馬跟前,直接抱她上馬背。
他可不想讓淺離缺隻胳膊少隻腿,還是安安全全地在他身邊比較好。
想騎馬,也可以,只要有他陪著,走多遠都好。
淺離鬱悶了會兒,很快就又興奮起來。遠山美景、飛鳥清風,一切都那樣的新鮮。
沙迦像個萬事通一樣沿途介紹。
一路走出多遠,他的故事就講了多長,哪怕是一塊立於荒野上的青石頭,也有著獨特的傳說,讓人浮想聯翩。
七日後,皇駕到達目的地。
澈兒迫不及待地想衝出去瘋跑,沙迦笑呵呵地答應,還派了幾名禁軍侍衛一路護著,確保孩子的安全,鴻兒則坐在竹蓆上一個人玩耍,父母不來逗弄他,他也沒有想黏過去的意思,頗為自得其樂。
「小東西,朕給鴻兒物色了幾名師父,都曾是江湖上數得出名號的好手,他們從極遠的地方趕過來,過兩天就到了。」為了這些武林高手,沙迦真是費了不少勁。
淺離驚訝的望著他,「皇上,鴻兒還小,您這麼早就讓他練武啊?」連走路都不會,他做得來那麼複雜的動作嗎?
「鴻兒服食過火鳳蛋,自然是越早接觸武學越好,名師難求,朕先預備著總沒錯。」免得到時候沒處尋人去。
「話是這樣說啦。」她目光複雜地望了望不遠處需要靠東西支撐才能坐直身子的鴻兒,還是覺得沙迦太過於心急了些。「澈兒更大些,就是學武,也該是他先吧。」
「澈兒自然也是要學些健體防身的武功,朕不會忘記他,妳放心。」沙迦頗為期待地望著鴻兒,總覺得有朝一日,這孩子絕對可以超越所有人的期待,站在一個世人都要仰望的高度,被膜拜、被尊崇。
或許是因為他太過特別,身為父親,沙迦更不想耽誤一點點。
火鳳蛋是墨染尋來的契機,管不管用現在還不清楚,可他仍願意相信希望。
男人的想法,淺離搞不懂。
她心中的期待如此簡單——兩個孩子健康地長大、兄弟和睦,這樣便好。
至於所謂將來的成就,有了,她歡喜,沒有,也無所謂。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毒龍舞姬和白鳳胡姬才混入皇莊禁區。
偌大的空地,四面通暢,根本分辨不出方向。
她們花了重金,買通住在皇莊附近的獵戶,帶著手下悄悄潛入。
原以為爬過了山崖就能距離北皇更近一些,哪裡想到狩獵的圍場會這樣大,根本是一望無際。
聽說圍場的東南方是一片密林,西北角有個湖,行宮就建在離湖不遠的空地上,仿照京城皇宮的樣式,非常醒目。
然而,從進來後,幾個人就一直走啊走、走啊走,密林是見到許多,湖泊也不只一個,唯有傳說中的行宮,怎樣都尋不到。
這裡人跡罕至,想隨便找個鄉民問問路都不成。
她們的確到了皇莊的範圍之內,不過,悲哀的是——她們迷路了。
夜晚就宿在林子裡,怕火光引來注意,幾個女人只好各自藏身於黑暗之中,等著天明的到來。
「舞姬,我們是不是上了當?」離開苗疆之時就曾聽說中原人十分狡猾,問個路而已,那個獵戶居然要了一小錠黃金去才肯說。
金子給了、路也領了,走來走去,到了一座山崖下,獵戶綁了繩子,自告奮勇說要先下去探路。
她們左等右等,也不見懸崖下傳來訊號。
白鳳胡姬只好親自下去看,才到了半山腰,赫然發現那裡竟然有個天然形成的山洞,想來拿獵戶拿了金錠子,又瞧出幾個女人身上的危險氣息,於是引路到這裡就一聲不吭地跑了。
此時想追已經來不及,幾個苗女只好一邊咒罵著獵戶卑鄙,一邊摸索著往前走。
皇家行宮那麼醒目的建築,應該很好找吧?這是她們最初的想法。
而此時忍受著饑寒露宿在荒林內,後退無路,前進又找不到方向,身上也沒帶乾糧,更不敢燒起篝火來取暖,心裡的那份懊惱,可想而知。
「要再讓我碰到那個獵戶,非賞他一包屍化散不可。」恨恨地把手中的枯枝折成兩截,白鳳胡姬覺得胸口處的怒火幾乎要爆炸了。
「這裡離皇帝的行宮肯定不遠,只不過我們走的路好像不對,似乎總是在一個地方繞圈圈?」毒龍舞姬這幾年始終在北國行走,經驗比較豐富。
「妳又知道了?那妳帶路啊!」本來就心情不爽,毒龍舞姬還在那兒吹牛,白鳳胡姬氣惱地啐了一句。
「胡姬,妳冷靜下來,聽一聽周圍可有動物的聲音?」剛剛就發現身邊彷彿有什麼不對勁,可是白鳳胡姬一個勁兒地在抱怨,打亂了舞姬的思緒。
聞言,苗女們靜下心來、屏住呼吸,細心感受四周。
這麼好的月色裡,沒有鳥兒撲騰翅膀飛過,沒有蟬鳴入耳,除了風聲拂過眉梢,整個世界靜得不可思議。
此處是皇莊的圍獵場啊!怎麼可能沒有動物呢?
詭異的是,的確就是沒有。
就連蚊蟲亦消失不見,這麼多活色生香的鮮美血肉在此,竟無一隻趁機上來叮咬。
白鳳胡姬深深吸了一口氣,多年沒有出現過的緊張壓抑湧上胸口處。
她的手,微微顫抖;她的心,怦怦直跳。
可笑的是,她根本不明白身體為何自動做出這樣的反應。
她會害怕?
開玩笑,苗疆聖域最受大聖者器重的白鳳胡姬也會害怕?
毒龍舞姬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過,她是最先發現周圍不對勁的人,不會立時驚慌失措地變了顏色。
有高手中的高手,不知在何時盯上了她們。
或許是一個人,或許是很多人,四散隱藏在黑暗中,虎視眈眈地等候她們露出破綻。
一旦放鬆,立即撲上,一網打盡。
「怎麼辦?」強大的壓迫感讓白鳳胡姬暫時忘卻了毒龍舞姬的討厭,她自然地湊過去和舞姬商議。「對方善惡不明,我們總要提防,來到這兒是給大聖者辦差,咱們還是以任務為重吧。」
「好,也許對方也是衝著北皇去的,這樣就最好了,咱們先繞遠些,找個機會跟在他們後頭,看看能不能坐收漁翁之利。」舞姬幾乎是貼在胡姬耳邊說出這番話,她真的很害怕聲音洩露而招來橫禍。
「就聽妳的吧。」轉頭以手語傳令下去,苗女們各自收起手中尖銳的武器,有秩序地往來時的方向退去。
風兒呼呼,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卻不見有人出現。
月光的薄霧將夜晚的山林籠罩得如夢似幻,也同時將潛藏的危險粉飾太平。
倉皇奔出十幾里,在一處空地停了下來,四周都是草地,沒有掩體遮蓋視線。
苗女們圍成個圈,背靠背坐下來,氣喘吁吁。
「我們是不是在自己嚇唬自己啊?」白鳳胡姬糊塗了。
狂跑了這麼長的路,也沒見到有人出現找麻煩啊。
「剛才的殺意,妳也感覺到了,絕不會有錯。」毒龍舞姬警戒地觀察四周,「或許他們是被甩掉了。」
「咱們還回去嗎?」白鳳胡姬心慌意亂。
她隨身帶著的活物蠢蠢欲動,同樣處於驚恐之中,彷彿隱隱聞到一種天敵的味道。
沒錯,那股滲人的氣息並未消散,相反地,距離正在縮短中。
毒龍舞姬感覺不到,是因為她養的毒龍天生就缺了根筋,無所懼怕,就算是被吃掉,臨死前還是會傻愣愣地搞不清楚狀況。
而她身上的白蟻,雖然個子小,卻更加敏感。
它們成群結隊地在腰間的皮囊裡推擠、掙扎,白鳳胡姬不得不用力按住,手臂反而抖得更加厲害。
「胡姬,妳很冷嗎?」胡姬的動作太大,就連毒龍舞姬也發現她的異樣。
「沒有、沒有,不是冷……不是……」白鳳胡姬上下唇相碰,哆哆嗦嗦,越是想把心裡的恐懼說出來,越是沒法完整地表達她的心思。
「妳什麼時候變成嬌滴滴的大家閨秀了?連夜風都吹不得?」毒龍舞姬沒感覺到什麼,自然有心情嘲諷,「我們再休息一小會兒就踅回剛才的地方,向後一定就是行宮的真正位置。」
「不,我們改天再去吧。」危險,那裡很危險!白鳳胡姬的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大聲呼喊。
她原本想把自己的直覺告訴舞姬,可一瞧見她滿臉的鄙夷,話到嘴邊又硬是吞回肚子裡去。
毒龍舞姬向來嫉妒她在大聖者面前的地位,過去就喜歡跟她明爭暗鬥,這回逮到她露了怯,果然就按捺不住得意的表情。
她說了,舞姬也不會相信,反而會更加肆無忌憚地諷刺她吧。
她為什麼要警告這個不懂得感激的傢伙?
白鳳胡姬冷下臉來,「舞姬,根據苗疆的規矩,外出執行任務時,永遠要聽從指揮,在聖域,我的地位比妳高!」
換句話說,在這裡,她的話才是命令。
毒龍舞姬上上下下打量了胡姬一番,表情似笑非笑,「聖域還有一條規矩,為了完成大聖者的命令,要不惜一切代價,如有膽小怯懦者,人人得而誅之。」
「沒有搞清楚狀況就上前,那是愚蠢的行為,我不是要後退逃跑,只想換一種更穩妥的方式來達成目的。」糟糕,那股氣息越來越近,她的白蟻幾乎要掙破袋子了。
走,必須得走,不能白白地把命丟在這裡。
懶得再與這愚蠢的女人計較,白鳳胡姬回過頭瞪向一旁的苗女,「妳們都想真切了,是跟著舞姬,還是跟著我?想走,咱們現在就走,明知不可為卻非得去送死,不是聖域的英雄,死了也進不了靈祠。」
「妳!」毒龍舞姬握緊了拳。
這個該死的白鳳胡姬,居然敢咒她死,還說她死了也進不了苗疆最聖潔的靈祠。
還不等她反駁,胡姬已經飄然遠去,倉皇的背影彷彿有猛虎野獸在身後追擊,稍微停頓一下便要被拆解得屍骨無存。
膽小鬼!剛才被一陣陰風吹昏了腦子嗎?都走到這兒了居然還想著改天再來。
等她一個人把北國的皇后抓住,帶回到苗疆,到時候大聖者必然會對她刮目相看。
沒有白鳳胡姬在,她想對沙迦做什麼就更加方便了。
身後的苗女走了大半,留下來的都是平素與毒龍舞姬交好的部下。
「我們走。立了功,帶幾個俊俏的中原男人回苗疆!」毒龍舞姬站起身,修長的大腿在月光下流竄過細嫩的光澤。
貪婪佔據了聖域苗女的心神,她們千里奔波、遠道而來,早已經被京城的繁華迷花了眼,尤其是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俊俏公子,不一而足,各有各的特色。
這要是在苗疆,他們早就被扛回聖域,成為養在家裡的「禁俘」,被族人多看一眼,都會構成刀槍相向的理由。
北國的京城真是好地方。
這麼多男人,就算是一天換一個,怕是幾年也都享用不盡吶!毒龍舞姬允了她們帶男人回苗疆,可真是件令人期待雀躍的好事。
先前兩大女姬吵鬧,苗女們還在暗自擔憂,這會兒也全都忘記了,一個個躍躍欲試,恨不得立時能完成任務,再雇一輛大馬車,裝滿男人拉回苗疆。
到時候再建一座大屋,讓他們都住在裡邊,夜夜笙歌,每天就換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