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尖叫之前,我已經感受到了她的恐懼。
她的噩夢闖進我的夢,將我從自己的夢中推了出來。夢裡,我正在海邊嬉戲,一群帥哥幫我塗著防曬油,然後,夢境——她的夢境,不是我的——跌撞著擠進了我的意識,火焰、鮮血、嗆鼻的濃煙、已經變形的汽車殘骸……這些景象纏繞著我,令我喘不過氣來,直到我殘存的理性提醒我:這不是我的夢!
我醒過來,前額上沾著一縷又黑又長的頭髮。
莉莎躺在她的床上,掙扎著、尖叫著。我匆匆下了床,幾步跨到她的床前。
「莉茲(蘿絲對莉莎的暱稱),」我搖著她說,「莉茲,醒醒!」
她的尖叫弱了下來,轉而變成低低的啜泣。「安德烈,」她哽咽著說,「哦……天哪!」
我扶著她坐起來。「莉茲,妳已經離開那裡了,快醒醒!」
她的眼睛張開了,目光有些暗淡,一會兒之後,逐漸恢復了意識,急促的呼吸慢慢放緩,然後整個人斜靠過來,將頭枕在我的肩膀上。
我一隻胳膊環住她,另一隻手輕拂她的頭髮,溫柔地說:「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作了個夢。」
「嗯,我知道。」
我們就這樣坐了片刻,一句話都沒有說。感覺到她已經平靜下來,我傾身湊向擺在兩張床中間的床頭櫃,打開了上面的夜燈,夜燈發出昏暗的燈光,但是我們兩個其實並不需要那盞夜燈,就可以看清房裡的一切。
由於突然的光亮,我們室友的貓,奧斯卡,跳到了窗子大敞的窗台上,跟我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動物們一般都不喜歡拜耳族,甚至不需要理由。牠又跳到床上,用頭蹭著莉莎,輕柔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動物們對莫里族則沒有敵意,特別是莉莎。莉莎微笑著撫摸著奧斯卡的下巴,我感覺到她更平靜點了。
「上次給妳餵食是什麼時候?」我看著她的臉問道。
她白色的肌膚看上去比平時更白了一些,眼睛下面有黑眼圈,整個人十分虛弱。這一週,我們借住的大學人來人往,我已經記不得上次給她餵食鮮血是什麼時候了。
「大概……兩天多了吧!還是三天?為什麼妳都沒提起過?」
她聳聳肩,避開我的目光。「妳很忙,我不想……」
「去他的!」我說著,擺好了喂食的姿勢。怪不得她看上去這麼虛弱!
奧斯卡沒等到我靠近就跳下床,重新竄回了窗台上,在那裡,牠能在安全距離內看著我們。
「快點開始吧!」
「蘿絲……」
「快點,這會令妳感覺好一點。」我揚起頭,將頭髮攏到後面,露出脖頸。
她還在猶豫,但是我裸露脖子暗含的邀請,實在是太具誘惑力了!她的臉上露出饑餓的表情。
她將嘴唇微微分開,露出了尖牙。在人類面前,通常她都會把這副尖牙藏起來。這些尖牙和她身體的其他部分很不搭調——標致的面孔和金色的頭髮,令她看起來更像一個天使,而非一個吸血鬼!
她的牙齒離我光潔的脖子越來越近,我感到自己的心突突地跳著,恐懼和期待的心情各佔一半。我一直都很痛恨自己居然會期待這件事,但是,我對此毫無辦法,這一直是我無法克服的弱點。
莉莎的尖牙咬進我的皮肉裡,我感到疼痛一閃而過,不由得大叫出來,隨即,疼痛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美好的、絕妙的歡愉,在我身體裡蔓延開來。
這種感覺比喝醉了酒或者是嗑藥所帶來的快感都要美妙,甚至比做愛都要美妙——這只是我的猜想,因為我從沒親身實踐過。那是一種純粹、經過提煉的愉悅,它包裹著我、向我許諾世界上的一切都會變得美好,一直到永遠。
莉莎唾液中的化學元素令我的腦內啡(注1)飆升,我忘記了全世界,也記不起自己是誰。
注1、Endorphin,亦稱安多芬或內啡,是一種內成性(腦下垂體分泌)的類嗎啡生物化學合成物激素。它能與嗎啡受體結合,產生跟嗎啡、鴉片一樣有止痛效果和欣快感,等同天然的鎮痛劑。
然後,令人惋惜的,整個過程結束了,歷時甚至還不到一分鐘!
她將我推開,一邊用手輕拭唇邊,一邊看著我。「妳還好嗎?」
「我……還好。」我躺在床上,由於失血而感到暈眩。「只是需要睡一會兒,沒事的。」
她碧綠的眼睛還是黯淡無光,看向我的眼神充滿擔心,然後,她站起身來。「我去給妳找點吃的。」
我的抗議笨拙地想衝出嘴唇,但是在我開口之前,她就已經走了。
咬痕上發出的嗡嗡聲,從進食結束的那一刻起就小了很多,但是仍有餘音留在我的靜脈裡。我覺得自己正露出傻呵呵的笑容。
我轉過頭,看向仍然在窗台上的奧斯卡,對牠說道:「你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麼……」
剛剛,奧斯卡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外面。牠的姿勢改為蹲踞,烏黑的毛都豎了起來,而尾巴則開始抽搐。
我臉上的笑容褪去,強迫自己坐起來,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我坐著一直等到自己適應了,才勉強再繼續站起來。當我再度想要站起身的時候,又是一陣暈眩,而這次它卻不肯輕易消失,我只好再次等待,等到自己能夠適應了,才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口,順著奧斯卡的目光向外看。奧斯卡警惕地看著我,急忙跳開了一小步,然後繼續看向吸引牠注意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