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靜下心來思考怎麼為出逃之事鋪路。卻不想這個時候有人登門拜訪,說是求見環夫人。我在這個時代認識的人寥寥可數,會有誰來找我?
侍女帶進來一個素衣的女子,竟是明月!
「謝裴夫人恩德,明月此番前來,是向裴夫人告辭的。」明月微笑道,沒有了濃妝,雖然面上多了些歲月的痕跡,卻也清雅。
我笑著招呼她坐下,「妳準備回丹陽去找胭脂?」
「嗯,裴夫人話我細細思量過,與其淒涼地客死異鄉,不如回丹陽去。」明月笑得坦然,「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妳竟是丞相大人的夫人呢。」
我咧了咧嘴,忽然靈光一閃,「妳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五六日之後吧,我要準備和整理一些東西。」
「嗯,我也正準備去丹陽,正好與你同行,路上也有個照應。」我笑咪咪地說道。
「什麼?」明月詫異,「裴夫人買下春風樓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可是……妳是丞相大人的夫人,怎麼能……」
「我主要經營春風得意樓,順便兼職丞相夫人。」我咧了咧嘴笑道。
「兼職?」明月一臉的疑惑。
我便笑得更開懷了,要是曹某人知道我「兼職」丞相夫人,一定會滅了我……
拿了些錢給明月準備馬車等必備物品,我便在相府靜候佳音。
聽聞郭嘉病體未癒,此次未隨軍出征,這倒是給了團子一個絕佳的機會。
華英雄也成了同夢閣的常客,對於我的身體調理異常嚴謹,我常取笑他小題大做,他全當耳旁風一般不予理會。
「華英雄你說……我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某日被他硬逼著喝過藥,我拉著他,哭喪著臉,「你說你說……我到底得了什麼病?」
華英雄拿白眼球藐視我,「神經病。」
我踢他,「你才神經病!」
心裡暗自慶倖離府之後可以逃脫苦海,從此不必再被華英雄折磨,經過他連日來的湯藥浸泡,此時的我見到華英雄便會產生不良反應,此謂之心理恐懼也。
都說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在團子的不懈努力下,郭嘉似乎也漸漸習慣了團子的存在。
想起過幾日便要離府,以後都不知能否再見,我將包子交給可靠的丫頭照顧著,便出了府去看郭嘉。
郭嘉的住處華英雄曾帶我去過,我租了輛馬車,循著記憶去找,一路走過,越來越僻靜,真是白雲深處有人家。
馬車「吱吱啞啞」地停下,我跳下馬車,站在郭嘉的屋子前,因為昨夜剛下過雪的關係,屋檐處的積雪還未融化,一片銀裝素裹,分外的晶瑩,愈發顯得幽靜雅致。
一陣香味從房中飄出,大門半掩著,我好奇地推門進去。
院子裡,小毛被拴在老地方吃草,漫不經心的模樣,身上長著半長不短的毛茬,看來郭嘉許久未曾給它剃毛了……
進了房間,那張榻上並沒有郭嘉的身影,這個時候他會去哪兒?
嗅著那飄出的香味,我走到一間小房內,陽光充足的小房間似乎是一個廚房,一身青袍的郭嘉正背對著門忙忙碌碌。
平日總見他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難得見他如此,一身煙火氣息,不再是那般的虛無縹緲。
我笑咪咪地抱著雙臂,半倚在門邊,看他做飯。
忙碌了半晌,他托著一個盤子轉身,看到我,一臉訝異,「裴兒?」
我「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怎麼了?」郭嘉笑著看向我。
我搖了搖頭,走上前,順手在爐上抹了一手的灰,「看,你臉上有髒東西!」
「哪裡?」郭嘉抬袖抹了一下。
「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我抬手,用沾了爐灰的手抹了他一臉的黑。
郭嘉渾然不覺,低頭乖乖任由我在他的臉上創作寫意。
我眼裡的笑意越來越盛,越來越盛。
「很好玩麼?」那雙彷彿能夠望穿秋水的眼睛裡帶著笑意,他看著我,冷不丁地開口問道。
「呃?」我一怔,隨即嘿嘿地傻笑,原來他知道……只是沒有拆穿我罷了。
郭嘉完全不在意臉上黑乎乎的一片,端了盤子,「妳有口福了,幫忙把菜端來。」
我乖乖端著一旁爐上的盤子,跟在他身後。
回到他的房間,他將菜擺上桌,又暖了壺酒,便拉我坐下。
「團子呢?」我四下張望,沒有看到團子。
「她不是妳的丫頭嗎,怎麼問我要人?」郭嘉笑了起來,喝了一口酒。
我揚眉,團子是向我告了假特意來陪郭嘉的,為何沒有來?
沒有多說,我也啜飲了一口酒,一陣暖意融入喉間,一直暖到胃裡,很舒服。
再吃一口菜,我一臉新奇地瞪向郭嘉,「哇,半仙,你的手藝不錯。」
郭嘉笑了起來。
見他本是清秀的臉頰多了一些灰,變得黑乎乎的,我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郭嘉搖頭,抬袖掩唇,輕聲咳嗽了幾下,便由著我笑,眼裡是淡淡的縱容。
我上前替他拍了拍背,「怎麼還咳,華英雄給的藥你又沒喝?」
郭嘉的眼光不自覺地飄向牆角。
我狐疑地走上前,翻開一看,滿滿一堆的藥材……
「半仙……」我磨牙說道。
半仙笑了起來,往後縮了縮,「別瞪我,很苦的。」
我徑直拿了藥,找到藥罐,拿去廚房煮。
「如果害怕被我毒死,自己來抓藥。」看了跟在我身後的郭嘉一眼,我磨著牙說道。
郭嘉眼神微微閃了一下,上前抓了適量的藥材放入藥罐之中。
看著他洗淨臉,我坐在一旁看著煮藥的火候,不一會兒,濃濃的藥味便四處飄散開來。
靜靜地,陽光從窗外透進廚房,廚房顯得格外的溫暖。
「其實吃了藥也是一樣的。」郭嘉輕聲開口,看向我。
我白他一眼,縱然心裡明白,卻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盡人事,聽天命……
看著眼前這個一臉平靜的男子,我的心裡竟是有些撕扯般的疼痛。
他是那般的平靜,沒有哀傷,沒有蕭索,沒有淒然,他只是靜靜地等著病痛侵襲著他的身體,然後平靜地面對生命的盡頭。
那個曾經在他心上刻下痕跡的女子,此時已是化作雲煙。他連記憶都不曾擁有……忘記那個女子,於他而言,究竟是幸,還是不幸?若是幸,此時看他滿面的平靜,為何我的心透著酸楚?若是不幸,他又何來今日的平靜……
「裴兒,妳在想什麼?」郭嘉的聲音驚醒了我。
我回過神來,扯出一個笑,「團子如何?不如娶了她吧。」
郭嘉微微凝眉,看了我半晌,正在我被他盯得發毛的時候,他終於轉開了視線。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心裡缺了一塊。」郭嘉看著窗外,積雪正漸漸融化。
我愣住。
「有時候覺得,自己可能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但是……」郭嘉笑了笑,輕咳,「咳……但是,卻怎麼都記不起來……」
「那個東西……很重要嗎?」我遲疑了一下,開口。
「嗯,我感覺很重要,心裡有一塊地方空空的,彷彿連吃飯都會忘掉……」郭嘉笑了起來,「……所以好容易餓啊……」
我卻是笑不出來。
「以後自己好好吃藥。」換了個話題,我道。
「嗯?」
「或者叫團子來煮也行。」
「妳……又要跑了?」郭嘉側頭看我。
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又……」
「孟德兄又會翻天覆地地找了。」郭嘉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