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做完了!」
我在最後一份檔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把筆隨便一扔,整個人就攤在了辦公椅上。
席維斯笑睨著我。他擔任我的祕書已經有五年,對我的脾性是相當瞭解了。
「這回準備去哪裡?希臘?還是雅典?」
我有些惱火地看著他。一向都只有我洞悉別人心思的份兒,我十分不喜歡心思被別人猜到的感覺。
「不,我要去波士頓。」
「啊?為什麼?」他張大了嘴,金發藍眼的帥哥一瞬間臉上有點變形,而我十分惡劣地,幸災樂禍著。
希臘和雅典都是著名的旅遊勝地,風景優雅、氣候宜人,我在那邊也有自己的私家別墅,這點不假。原本也是打算去那邊度假的,不過被席維斯這麼一說,我便決定不去了!
「不為什麼,只是想去波士頓而已。」
可沒有把真正原因說出來的意思,被他知道我這麼大了還像小孩子賭氣,絕對會被笑話的。
他怪異地看了我一眼,聳了聳肩說道:「隨妳吧,反正是妳要去的地方。」滿意的看了看手中的檔,笑了笑又道,「也只有休假前妳才肯乖乖辦公把積壓的文件都處理了。平常也不見你認真一點,不然現在怎麼會這麼累?」
我吐了吐舌頭,找不到話反駁。平時太懶的結果,就是每次度假以前都要拚命解決掉一直積壓起來的東西,日積月累,每回都把我累得半死!照我這樣的管理方法和管理模式,要不是手底下的人能幹,恐怕公司早就被我弄垮了!
所以我做什麼都可以偷懶,唯獨人事任命上,絕對不可以馬虎!
伸了個懶腰,我站了起來:「好了,我要去休息了。你把這些檔整理一下,照慣例,一般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實在無法解決或者超過許可權的,電話聯絡或者等我回來再說。」
他點了點頭:「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妳就好好度妳的假去吧!」
他的眼中帶著隱隱的寵溺,笑著。我恍若未見,逕自拿起提包,打了個招呼,便走出了辦公室,走進專用電梯。
摁下了車庫的樓層,電梯門緩緩關上,我閉上眼,緩緩吐了口氣。
看來又要更換助理了!
凡是在我身邊工作過的人都知道,我一向不在集團內公開露面,而我的助理最長時間也不會超過五年。一般來說,在我身邊工作過一段時間以後,我都會把他們下放到底下或者海外的公司去,擔任一方要員,一來是讓他們能夠得到充分的發展空間,不至於人才浪費,二來也可以保守我容顏不變的事實。
這也是為什麼,大家會認為我神祕、想方設法拆穿我的身分的原因。
不過好在我手底下的人不僅能力高,而且基本上個個對我、對集團都忠心不二,所以至今也沒有人能成功揭開我的面紗。
席維斯因為能力出眾,而且很懂我的心思,很多時候能夠心領神會,省去我不少時間,所以在我身邊待了整整五年,算是很長時間了,也該讓他自己單飛了。更何況,從他眼中,那早已熟悉並瞭解的眼神,也令我深深警惕。在這世間,我沒有心思、也沒有資格,再去招惹任何情債。
雖然有些可惜,還是換一個助理吧!
我一邊開動汽車,一邊想到。
波士頓,這座美國歷史上的名城,坐落於美國東北部,有著近四百年的歷史。它瀕臨浩瀚的大西洋,自一六二○年受宗教迫害的英國清教徒乘坐「五月花」號船成為麻塞諸塞第一批的登陸者開始,波士頓就以飛快的速度發展起來,並且成為美國歷史上眾多事件的發生地和見證者,例如引發美國獨立戰爭的「波士頓傾茶事件」。另一方面,它不僅僅是優良的海港城市,周圍還有著十多個市鎮,教育事業在美國首屈一指。這裡學府林立,被譽為世界科技教育與研究的重鎮,如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波士頓大學、東北大學、波士頓音樂學校、麻塞諸塞藥學院等,都聚集在附近。
潔淨幽雅的街道上,由於放假的關係,人們大多都還沒有早起,寥寥幾個的行人,使得這一段路相當寧靜安詳。我慢慢悠悠地,從一條街拐上另一條街,一邊走一邊看,反正不趕時間,我可是來度假的!
雖說是一時賭氣才來到波士頓,不過居住在高級居民區,安靜和諧而又生機勃勃,倒也別有一番風味。像這樣,不時漫步在街頭巷尾,慢慢回味著那些逝去的歷史,追思著已經離我遠去的人們,在這一刻,過去與現在,時空的交迭,曾經的永恆,一幕幕閃現在心頭。
我的房子買在老區,還是在一百多年前買的,重建了好幾次了,周圍的鄰居換了一茬又一茬,卻沒有人知道這座重修又翻新的房子屋主其實自始至終都是那一個!
一百多年前的新興地帶,現在也只能算老區了。四周,房屋建築都屬於英國殖民地式的古老造型,格式統一有致,街道並不算寬,只能單行線行車,兩側樹木成蔭,幽靜自然。一眼望去,整個街區基本上都是紅磚房,高度大都在三至四層。
窄窄的人行道上,我不時與迎面行人錯身而過,彼此點點頭,在和煦的陽光下,如此悠閒平和的環境中,即使不相識的路人擦肩而過也會相視而笑。
我默默體味著這片寧靜和溫馨,慢慢走著,嘴角不自覺向上彎起。在經歷了種種磨難之後,只有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場景才會令我的心平和,讓我放下心中沉重的包袱,積聚著勇氣,去面對明天種種可能未知的苦惱和傷悲。
忽然,空氣中傳來不安的躁動,越來越多的人快步走著、跑著、衝著,向前方的某一處衝過去,而在那邊,滾滾濃煙沖天而起。
隨著騷動的擴大,越來越多聲音傳遞著,紛紛透露著一個資訊:
「失火了!失火了!!」
我微微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沒想到會在這兒會遇上這種事情。
該緊張的,該跟其他人一樣衝過去幫忙的,然而畢竟類似的悲劇已經看過太多,實在引不起我太大的同情和好奇。在默默為那家人祈禱了兩句之後,我便又恢復了悠閒的走動。
慢慢向著起火的方向走去,並非刻意要去湊熱鬧,只因那正好是我要走的必經之地。
晃晃悠悠來到失火現場,我停下來了,已經沒法走了。
皺著眉頭,看著前方阻塞了交通的混亂景象。本就不寬的街道被塞得滿滿當當,人、車、桶、盆、滅火器……全堆在了一起!
不經意間,向著起火的房屋瞄了一眼。本是最平常、最漫不經心的一瞥,卻在我心裡帶出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我的心開始不安地跳動著,神經傳遞著不受大腦控制的衝動。
鬼使神差地,我抓起了路邊一桶水,往身上一淋,然後丟下水桶,義無反顧地衝進了火焰中!
「天哪!妳瘋了!!」
旁邊人的驚呼聲傳進我耳朵裡,我卻什麼都沒說,一頭紮進了熊熊大火中。入目的全是火紅,分不清楚哪裡是門、哪裡是梯。刺鼻的煙味快令我窒息了,早知道該拿一塊濕毛巾進來的!
我還有空去像這些,因為事實證明,受到時空禁錮的我是無論如何也死不去的,自然就無需擔心生命問題。但不會死並不代表不會受傷,若是被燒傷了,還是會很痛的!
可我到底進來做什麼?
看著滿眼的大火,我有些一籌莫展。一時衝動進來了,心中彷彿有個聲音告訴我,有什麼在這裡面等著我。但待真正進來了,卻又完全搞不清楚有什麼在等著。
咬了咬牙,按照這種房子一向的佈局,我向著樓梯口跑去。若是有人的話,也該在二樓吧?或者就在樓梯口上?
隱隱約約的,火中,我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趴在欄杆上,一動不動。
心跳頓時停頓了幾秒。我衝上去,抓起那個身影一看,原來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應該是從樓上逃下來,到了這裡卻被煙熏暈了!
我立刻抱起他,向著屋外衝去。沒打算去確認屋裡邊還有沒有其他人,房子就要塌了,我雖然不介意偶爾助人為樂一下,可並不打算冒著皮肉之痛去為不相干的人犧牲。
活了這麼多年,很多事情都已經看開了!
衝出了火場,一時之間還是滿眼的紅,看不清楚東西。只感覺到很多人圍在我身邊,有人把我手中的孩子接了過去,有人帶著我走向一個方向。等我的視力慢慢恢復,我發現前方停著一輛救護車。
護士從那上面下來,給我做了簡單的包紮,又帶著我上了車。車上,小男孩的急救措施已經做好了,此刻臉上帶著氧氣罩,所以看不清面容。而我更加注意的則是自身的身體安全,雖然被火燒傷了幾處,頭髮也焦了不少,好在燒傷並不嚴重,還救出了一條人命,也算不虧了!
我滿意地點點頭。
「妳究竟是怎麼回事※當我聽說你衝進火場中救人的時候,嚇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妳知不知道※」席維斯在病房裡氣急敗壞地咆哮著,已經二十多分鐘了。
我下意識地瞅了瞅門外,好在這是單人病房,不然影響到別的病人就不好了。
我坐在病床上,頭上、四肢包了幾處紗布,並不是很嚴重的傷勢。我本不想住院,但那些受到我的「義行」感動的人們,包括眼前這位怒氣衝天的男子卻都不放心我的健康,硬是將我留了下來,留院觀察。
「妳不是一向都自詡冷靜嗎?妳不是一向都主張自掃門前雪嗎?為什麼這次這麼積極,拿了自己的小命去拚,準備去見上帝嗎※」席維斯火氣十足、中氣深厚,一時半會兒怕是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天哪!誰來救救我吧!
我差點就想哀嚎起來。
努力不讓自己失態的我自然要想辦法分散開注意力,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那名從火場中救出的男孩。我剛剛抱起他,起火的木頭就掉在了他暈倒的地方,無法想像,如果慢上那麼一點點……
想到這裡,心彷彿被什麼揪住了,我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多久了?不曾有過這樣揪心的感覺?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敲開了。門口站著兩個東方人,男的四十來歲,女的三十來歲左右,兩個人臉上都帶著倦容,眼中卻充滿了感激。
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但只這麼一眼,我便猜到了這兩人的身分。
果然,那個女人眼中迅速積蓄起淚水,哽咽著說:「小姐……謝謝妳!謝謝妳救了寶寶!!」
這……
我笑了笑,說:「不要緊,這是我該做的……不知道,呃,寶寶現在怎麼樣了?」
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那小孩怎麼給取了這麼個名字※
那女人卻根本沒有發覺我的異樣,只是繼續哭著,感激地說:「幸虧搶救及時,現在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這都是妳的功勞,謝謝!謝謝!!」
「不必謝我,任何人碰到這種事情,都會挺身而出的。」我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句話,感覺身旁已經閉上了嘴的席維斯發出一聲低低的嗤笑,我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選擇自動忽略。
「我想,能不能去看望一下他呢?他應該已經不在急救室了吧?」我問。
那中年男人點了點頭,道:「當然可以。只是,妳的傷……」
「本來就沒什麼事,是他們太小題大做了而已。」我笑著,下了床。儘管行動中免不了扯動傷口,但並不妨礙我的動作。
席維斯急忙上前兩步扶住了我,眉間皺起了一座小山,眼中露出一絲心疼。
「何必一定要親自過去看呢?知道了沒事不就行了?妳看妳的身體……」
「總得確認一下我費了那麼大勁,沒有做白功吧!」
我打斷了他的嘮叨。
在那一男一女的帶領下,我們來到旁邊的病房。原來他們就住在隔壁。
小男孩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穩,儀器中顯示的心跳和血壓也極為正常。
「醫生說,他最遲明天就能醒來了。」中年男人說道,看著小男孩的眼中,有著慈愛、愧疚、心疼和放鬆。
我卻恍若未聞,在看到床上的小小身影的一剎那,整個人都僵住了!
當時在火場中,眼前都是火紅的一片,煙和灰塵彌漫了眼睛,根本看不清男孩的面容。然而此刻他已經被徹底清潔過了,自然看上去一目了然。
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我輕輕掙脫了席維斯的扶持,頭腦中彷彿一片空白,又彷彿塞滿了東西,渾渾噩噩不知道做什麼好,雙腳卻似乎有著自己的意志,慢慢地,向著靜靜躺在床上的他走去。
來到床邊,我輕輕地伸出手,卻有些猶豫、有些膽怯,想觸摸,卻又不知該不該去觸摸。
遲疑了一下,我終於下定了決心,因為除了真的碰到他,我不知該如何確定他真的存在著。
我拉起他的右手。
就在此時,本該昏迷中的小男孩卻發出了一聲很低很低,卻異常清晰的夢囈——
「敏敏。」
我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呆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