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個車夫,還有墨陽、石虎他們的出現,讓我心裡多少踏實了些,我一邊走一邊想著該怎麼拖延時間。也不知道徐墨染要帶我去哪裡,見什麼人,還是想要先把我拘禁起來,如果是那樣就好了,可如果他帶我去見那些日本人,那我……
我雖然來上海有些日子了,但很多地方還是不認得,不過顯然徐墨染還不如我,他一邊走,一邊不自覺地張望,尋找著路線。我暗自琢磨,如果不是墨陽出現,那麼那輛車應該是他雇來拉著我們去某地的,而不是被徐大少的靈機一動用來做餌的。
那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知道徐墨染要去哪裡。如果是那樣就太好了,那個車夫應該會被墨陽和石虎他們追到,然後告訴他們我的去處。
我掃了一眼走得很快又有些猶豫的徐墨染,忍不住開始擔心,這位徐大少爺不會迷路吧,如果因為這樣而沒被找到的話,我可真是冤死了,但我又不能跟他說:你到底要去哪兒,也許我知道,要不我帶你去……
「應該是這裡吧……」徐墨染嘀咕了一句。
我四處看看,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裡我來過,是什麼時候呢……
「就是那裡!」徐墨染叫了一聲,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座石橋出現在眼前,夕陽西落,晚霞泛彩,染得這座石橋別有一番味道。
我忍不住笑了,果然熟悉。第一次與六爺交心的那個夜晚,就是在這座石橋上,只不過那時天色已晚,又是冬天,我一時竟沒有認出來。我記得那個車夫的兒子就是在一旁的小巷裡被石虎抓到的,因為他想偷錢,六爺還放他走……
「妳笑什麼?」徐墨染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我抬頭看去,他皺起眉頭,顯然對我身為一個人質,居然還笑得出來感到不可思議,「妳以為他們會找到妳嗎?」他冷笑了一聲,然後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低頭與我對視,「這麼有自信?妳就不怕我……」
他話未說完,不遠處好像有人過來,他反手扯了我往橋下走去。這座橋不算很高,一大兩小,三個橋洞,也許是水位下降的關係,橋洞裡並沒有水流經過。
橋下面是一段廢棄的堤壩,上面長滿了野草,但可以通過。再看過去我就只能看見江水,不遠處是大碼頭,這會兒有很多船隻正在裝載卸貨,碼頭上人聲鼎沸,可沒人會注意這個已經荒廢的地方。
在下橋之前,我悄悄丟下了第二個耳環,就被徐墨染拉扯著走到一個橋洞裡。
「靠邊坐好。」他一把將我推到一邊,盯著我坐下,自己也靠在另一邊坐下。
他的呼吸又開始急促,一隻手拿著槍,另一隻手顫抖著伸到懷裡去掏著什麼。我兩手抱膝,以一種最不會激怒他的方式坐好,看著他摸出了一個小盒子,單手摳了半天也沒打開。
啪的一聲,那個盒子丟到了我跟前。
「打開它。」徐墨染低促地說了一句。
我慢慢伸手拿起了那個盒子,一個很普通的錫製圓盒。看著徐墨染不時地抽搐一下,手指也不自然地不停彎曲著,我隱約猜到了裡面是什麼。
「打開啊!」他突然大喊了一聲。
我嚇了一跳,看著他赤紅的眼,抖著手摳了好幾下,才把盒子打開。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我下意識地將手裡的盒子丟出了橋洞。
徐墨染跟狼似的撲了過去,撿起那個盒子。握槍的手雖然一直在抖,但還是牢牢地指著我。我閉上了眼,不想去看他吞食大煙的醜態,可那股味道,還是弄得我一陣噁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股味道淡了下來。
「哼,這可是個好東西。人生在世,就要及時行樂。」已經安靜下來的徐墨染突然呻吟著說。
「這個不是好東西,你還是戒了好。」我忍不住睜開眼,徐墨染一臉淡漠地看著我,卻不再說話。
這種無聲的壓抑讓我很不自在,我想都沒想就問了句:「你為什麼來上海?」話剛出口,我就知道不對,徐墨染的臉色頓時又猙獰起來。
「哼,為什麼來上海?去問妳的墨陽哥哥啊!要不是他用手段,毀了我的一切,妳以為我想來嗎※」
我大概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丹青曾暗示過,墨陽這次回老家是為了報復。
我皺著眉說:「要不是你們先找土匪想要害他,墨陽才不會這麼做……」
「哼哼……」徐墨染一聲冷笑打斷了我,「沒錯,土匪是我找的。不過,如果不是那樣,恐怕那個時候我就已經一文不名了。」
見我不解其意,他臉上出現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仇恨、怨懟,卻又好像想哭,「徐廣隸,算你狠,你什麼都留給了自己最心愛的兒子。那我呢,我算什麼?所以你注定得死……」
聽他提到老爺的名字,我一怔,最後那句注定得死讓我汗毛直豎。這是什麼意思?
「算了,我懶得跟妳說這些,只要把妳交給那些人,我自然就有足夠的金錢再一搏了。到時候,還不一定誰輸誰贏呢……」徐墨染貪婪地咧嘴笑了起來,彷彿那些錢就近在咫尺。
那些人是誰?沒等我張口問,橋上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音。徐墨染猛地跳起來,撲到我跟前,一手勒住我的脖子,將我扯了起來,一手拿槍指著我的頭。
我只覺得自己開始渾身冒汗,也弄不清是恐懼還是興奮。
上面安靜了一下之後,六爺清越的聲音響了起來:「清朗,妳是不是在下面?」我忍不住掙扎了一下,徐墨染的手臂越加用力。「徐先生,我們談談好嗎?我既然找來了,你就別想輕易脫身,不如平心靜氣地談談條件如何?」六爺的聲音很沉穩,不急不緩,可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老話:風暴來臨之前的平靜。
「怎麼可能這麼快……」徐墨染喃喃地說。
他不知道那個車夫認識我,更想不到六爺在上海手眼通天的本領。我想那些騙他來綁架我的人,一定沒有跟他實說六爺的勢力和背景。如果他能成功最好,就算不成也不過就是一個棄卒而已。他之所以被選中,可能就是因為他和我的特殊關係吧。
「徐先生,我想我們還是文明一點的好,你說呢?」六爺在橋上悠悠地說,但其中的威脅,徐墨染也不會聽不懂。
咕嘟一聲,徐墨染嚥口水的聲音很響,響到我都覺得有回音。他扯著嗓子喊了一句:「你是誰?」短短三個字,難掩驚慌,我甚至開始可憐起他來了。
「陸城。」兩個字,於徐墨染等於利矛,於我而言卻如堅盾。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徐墨染的呼吸彷彿凝固了。
「原來是陸先生,久聞大名了。」他故作鎮定地說,可我能感覺到他的心跳有多快。
「好說。清朗,妳還好嗎?」六爺淡淡地問。
我偏頭看了一眼徐墨染,他呼吸的頻率越來越快,眼珠轉個不停,見我看他,瞪了我一眼,「她還好,就是有些害怕,哈哈。」
「我想聽清朗自己說。」六爺沒有理睬他的虛張聲勢。
徐墨染的笑聲一滯,有些憤恨地壓低聲音說:「別亂說話,嗯?」
我點了點頭。
「我還好,就是有些害怕。」我幾乎原樣重複了徐墨染的話。
「是嗎?有什麼可怕的?」六爺和我聊天一樣,輕鬆地問道。
徐墨染顯然被他這種口氣激怒了,努力地平復著自己的呼吸,惡狠狠地說:「告訴他,妳為什麼害怕。」邊說邊把槍用力地往我頭上頂了頂。
「六爺,他拿槍的手一直在哆嗦,我怕走了火,所以很害怕。」我清晰而大聲地說,徐墨染愣住了。
「哈哈……」一聲憋不住的笑聲傳來。我嘴角一彎,葉展也在上面。
「妳居然敢……」徐墨染目眥欲裂,可這會兒他再瘋狂也不敢對我隨便下手,我微笑了一下。自從聽到了六爺的聲音,知道他就在我旁邊,不要說只是一個徐墨染,我甚至敢去挑戰全世界。我故意這麼說,就是想讓他知道我很鎮定,而他已經沒有辦法傷害到我了。
「姓陸的,既然想談你就下來啊,在上面充什麼英雄……」徐墨染果然更加緊張,因羞惱恐懼而變得有些瘋狂。
沒等他嚷嚷完,呼的一聲,一個黑影頓時落在了橋洞的外面。徐墨染嚇了一跳,帶著我後退了一步。
我睜大眼,就看著六爺帶著淡淡的笑容往前走了兩步,「沒問題。」
「你別過來啊!」徐墨染吼了一聲,六爺站住了腳。
對於六爺居然從上面直接就跳了下來,我眨了又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就算這橋不高,也有四、五米吧※再說,我都告訴他,徐墨染手裡有槍,他就不怕……
「清朗,別怕。」六爺對我溫和地說。
「你就這麼跳下來了,摔傷了怎麼辦※」我同時脫口而出,六爺愣了一下,徐墨染一直很粗重的呼吸也停頓了一下。
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六爺突然一笑,「我知道了,以後會注意。」
「呃……好……」我囁嚅著說了句。
現在我的臉一定紅得不像話了吧,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思去說這些廢話!我發誓我聽到了葉展和石頭的賊笑聲,真可惡!不過,那聲音已經不在橋上了,而是在附近,他們什麼時候下來的……
「夠了!你們要打情罵俏還是換個地方!」徐墨染呸了一聲,頂在我太陽穴上的槍越發用力。我想最後就算他不開槍,那裡大概也會被他鑽出個窟窿來。
六爺自然看見了,但神色不變地說:「好呀,我也想帶著清朗走。這樣吧,你放了清朗,我放了你,如何?」
「哼,你當我是傻子嗎?」徐墨染不屑地哼了聲。
「六爺從不說謊。就算你把我交給那些人,你以為他們會給你錢,讓你走嗎?」我飛快地說,一來讓徐墨染來不及阻止,二來能讓六爺知道一些他可能還不知道的資訊。
「妳給我閉嘴!」徐墨染大吼了一聲,我自然乖乖閉嘴,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
六爺眉梢一揚,「如果清朗說的是真的,沒有我的保護,你恐怕休想離開上海。如果你告訴我是誰讓你幹的,他們答應給你多少錢,我給你兩倍,你覺得如何?可,如果你還有別的想法的話……」
六爺話音一落,他身後一下就站滿了人。
葉展笑咪咪地在手裡轉著一把匕首,先對我笑了下,然後看著徐墨染戲謔地說了句:「這手是夠抖的。」
洪川、石虎、明旺都面色不善地帶著手下包圍了這裡。
我吃驚地睜大眼,估計徐墨染也好不到哪兒去。我突然明白,方才六爺跟徐墨染故作不經意地談話的時候,這些人就已經偷偷地潛了進來。
「你……你們……」徐墨染的手臂抖動得更加厲害了,威脅和利誘都擺在了他面前。
「你最好快點決定,不然,我保證你什麼也得不到。」六爺盯著他說。
「好吧,說話算話……你讓他們都離開,你也是,我再放手。」徐墨染咬牙說。
「唔,可以。」六爺一點頭,手一揮,身後的人立刻退開了。
葉展對我擠了下眼,也轉身離開了。
六爺往後退了出去,此刻我能感受到徐墨染劇烈的心跳。他原本就貪生怕死,他為了錢可以冒險綁架我,自然也不會輕易放棄六爺那個雙倍的許諾,更何況,他已經沒有選擇了。他小心地推著我往外走去,我依然擋在他身前。六爺就站在外面右側,其他人則站在稍遠的地方。
到了橋洞口,看見那些人,徐墨染最後一點掙扎的心思也沒有了。他緩緩地移開了槍口,一直扯著我脖頸的手臂也垂了下去。
六爺朝我們緩步走了過來,我的心終於安定下來,突然覺得一陣腿軟,但仍然堅持著,心想就是軟也軟到六爺懷裡,絕不再碰一下徐大少。
就在六爺離我們還有五、六步距離的時候,橋上突然傳來一聲疾呼:「小心!」
竟然是墨陽的聲音!然後我就看見六爺臉色一變,身子一歪,啪的一聲,一顆子彈打到了我們旁邊的橋壁上,冒起一陣煙霧。
「六哥!」
「六爺!」
「那兒開的槍!」
「看,那邊有條船!有人跳水了!」
「大家小心!」
一片混亂中,我正要衝到六爺那兒去,恍若驚弓之鳥的徐墨染,也許是被這顆不知道射向誰的子彈刺激到了,也許是被突然出現的墨陽嚇到了,突然狂喊了一句:「你們都騙我!」然後就舉槍亂打。
六爺因為躲避子彈而半跪在地上,正要起身,一顆子彈就打在了他旁邊的地面上。我大驚失色,腦中轟的一聲,下意識地回身去搶徐墨染手中的槍。
「清朗不要!」
啪的一聲,我只覺得手掌猛地感到一陣劇痛,就像被人按在了火炭上。
徐墨染用力一甩,我重重地撞到了一旁的牆壁上,眼前頓時一片昏暗,只聽到六爺狂喊:「清朗!」
「唔……」
一陣痛徹心扉的疼痛讓我驚醒過來,我努力想睜開眼,卻覺得一片模糊,眼前的光亮很刺眼,讓人無法看清楚四周。我用力地眨著眼,一切漸漸地清晰起來,熟悉的景物讓我明白,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雖然一想事情頭就疼,但我還是回憶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切。看來我暈倒有一陣子,不曉得事情變成什麼樣了,六爺沒受傷吧?墨陽呢?還有那個胡亂開槍的徐墨染……想到這兒,頭更疼了,我下意識地抬手去摸頭上的傷。
「哎喲!」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可痛的不是我的頭,而是我的手。我把手送到嘴邊,下意識地想輕輕吹一下,緩解那股熱辣辣的疼痛,可舉到眼前的左手,卻讓我懷疑我是不是還在夢中沒有醒來,可如果是在夢中,為什麼會感覺到痛呢?
我腦中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接著傳來一聲輕響,有人打開了我的門。我趕緊放下了手,閉上眼裝昏睡狀。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我現在只能這麼做。
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氣息靠近了我,聽聲音好像是半跪在我的床邊。他輕輕地把我的左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後低下頭,我能感覺他柔軟的睫毛壓在我的手背上,一抹溫熱緩緩地浸潤了我手上的紗布……
我悄悄睜開眼,看著六爺烏黑的頭髮。他正埋頭在我的手上,一動不動。他身上的氣息讓我心碎,我掉轉目光,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任憑六爺的淚水燙疼了我的斷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