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轉秋,寒意漸生,入夜後的長安城籠上一層薄霧,由塞外吹來的寒風陣陣,伴隨著薄霧,飄過城中大大小小街道,讓寧靜的夜顯出了不安的氛圍。
砰砰砰、砰砰砰,急躁的敲門聲在江夏王府前響起,敲門的人顧不得夜已深,露氣濃,只身著一件單薄外衣,單手牽著馬匹,氣喘吁吁的吐著氤氳。
「誰呀?」沒讓他久等,值夜的李祿前來開門。
一拉開門,見到門外站著的竟是尚賾,尚公子,李祿連忙上前接過他手的馬韁。「尚公子呀,你這大半夜的,真是……」
讓火燒了屁股不成?
「你家大人呢?」尚賾急吁吁的問。
「已經睡下了。」李祿說著,還來不及招呼,尚賾已逕自入內,腳步急促的往大廳走。
「快、快把你家大人叫醒,要出大事了,怎還睡得著?」
見尚賾的臉色又急又難看,李祿心知大事不妙,急忙忙喚來另一個值夜的小廝,讓他將馬匹牽下,關上王府大門,領著尚賾往廳內走。
「尚公子,你在這兒稍坐一下,我去請我家王爺。」李祿說著,沒敢再耽擱,轉身奔入內堂。
沒多久,李道宗隨著李祿一同出來,可看出相當匆忙,只見在白色單衣外披上一件灰棕色的外袍。
「李大人,很冒昧在這時來打擾。」尚賾見李道宗出現,連忙站起身,雙手一拱。
「哪裡。」李道宗說著,看了眼李祿,讓他先行退下送上茶水。
李祿甚具默契的退下,順道將廳堂的門給闔上。
「尚公子,究竟發生了何事?我聽李祿說……」李道宗見李祿退下,開口問。
「李大人。」尚賾一拱手,抬起頭來的剎那,搖頭深嘆,「李大人,我爹讓我連夜來通知你,這長安城中怕是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李道宗一聽微訝,但鎮定的比了比手勢,示意尚賾先坐下來慢慢談,「尚公子,到底發生了何事?」
尚賾重新在梳背椅上坐下,「李大人,我爹說皇上平日多能聽你的建言,這事恐怕只有透過你和魏大人還有房大人,連夜向皇上建言,再慢些,恐怕這場災難就避不掉了。」
李道宗一聽,眉頭更是深鎖。「請細說明。」
尚賾坐不住,急躁得又站起,來回在廳裡踱步。「大人可還記得那星隕之事?」
李道宗看著他,點了點頭。
尚賾仰首一嘆,「欽天監對於星隕已經有了預言,依卦象所指,唐三代後武天下!皇上一聽龍顏大怒,連夜命長孫無忌大人親自刑部,大人,你知我爹是刑部尚書,恐怕這天一亮,未等流言傳入民間,皇上要誅滅武姓的舉動即已開始呀!」
「這……」李道宗一聽,臉色大變,頹然靠在椅背上,全身氣力似瞬間讓人抽乾。
「大人,這是災禍呀,是血流成河的災禍。」尚賾停下步伐,又是一嘆。
只見李道宗無言,臉上冷汗涔涔。
許久後,緩緩開口,聲線顫動,「皇、皇……皇后娘娘能勸阻……」
尚賾與李道宗對視,直嘆搖頭,「聽說長孫皇后娘娘病了,就在這幾日皇上的病情有了起色後,因此皇上對於欽天監的預言更是深信不疑。」
「這樣……」李道宗的臉色瞬間轉得更難看,「照這情況看來,皇上怕是聽不下任何人的話了。」
如果長孫皇后仍健康,或許還可勸阻,避免一場災厄,但如今……
「李大人。」尚賾隔了幾步與李道宗對望。
李道宗嘆息著搖頭,「尚公子,謝謝你連夜趕來通知我這消息,但恐怕武氏的滅族之禍是難以避免了,何況在這節骨眼上長孫皇后又病倒,現下,怕是誰都難以勸得動皇上。」
「這……」尚賾無言,心知李道宗所說的每句話都肺腑之言。「那……李大人,請保重,我就不打擾了。」
「尚公子,代我謝過你爹尚大人。」李道宗也不好意思挽留,合掌一拱。
兩人互望了一眼,尚賾轉身,往外跨出一步,卻突兀地停下腳步來,「對了,李大人,那個……」
「有話請直說無妨。」
尚賾想了下,「李大人,這陣子長孫無忌大人為達皇上授予抓拿武姓之命,肯定是手握部份兵權,我曾耳聞李大人你和長孫大人之間有誤解,所以希望大人你這陣子……」
李道宗開口搶了尚賾的話,「謝謝尚公子你的關心,我會盡量低調,能避免與長孫無忌碰面,就盡量避免。」
尚賾終於放心,「那……我先走了,李大人,你不用送了。」
說罷,尚賾轉身朝外走,門外的李祿剛好端著茶水進來。
「李祿,送一下尚公子。」李道宗說。
***
「爹,發生了何事?」尚賾一走,唐雪兒隨後跨進大廳來。
習慣不是一兩天養成,要一兩天改掉更是不可能,習慣熬夜的唐雪兒,在繡樓上聽到了急遽的敲門聲,見到尚賾匆匆進門又匆匆離去的身影,心知有大事即將發生,於是套上了外袍,趕到大廳裡來。
兩人間隔著幾步,李道宗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抬眼往女兒看了下,「妳怎麼起來了?」
唐雪兒看看他,看著他滿臉是愁,「爹,尚賾來說了什麼嗎?」
要不,他怎會滿是愁容。
「長孫皇后病了。」李道宗長嘆了口氣,拉回落在女兒身影上的目光。
「這……」唐雪兒本想再說些什麼,但那沒說出口的話全化成了長長的一嘆,早在意料之中。
歷史上是這麼記載的沒錯,而她迷失在時間的洪流中,被迫只能當一個旁觀者,不能插手介入,萬一歷史又被更動,在未來時空中會發生何種災難,皆不是她能擔得起的責任。
李道宗離開座椅,雙手揹後,「長孫皇后娘娘雖與長孫無忌大人是同胞兄妹,但待我們江下王府則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雪雁呀,妳可還記得我之前提過吐蕃派了使節入唐來求親一事?」
唐雪兒點了點頭。
看了她一眼,李道宗嘆息,「皇上拒絕了吐蕃使節的求親,我想跟皇后娘娘有著極大的關係,一定是皇后娘娘阻止了這事,我聽妳娘說,皇后娘娘與妳極對緣。」
「爹,你的意思是說皇上聽了皇后娘娘的勸阻,才……」才沒答應吐蕃的求親。
李道宗點了點下巴,一臉倦容,「我想絕對是的。不過……」
「不過?」何有什麼不過?莫非……
李道宗愣了下,將目光拉遠,遠至窗外漆黑無光的夜色中,「今天一早吐蕃又遣了第二批使節入唐,已到了長安,住進了驛館。」
唐雪兒倒表現得很鎮定,「又是為求親而來?」
「恐怕是的。」拉回目光,李道宗望著女兒。
唐雪兒的腰桿站得挺直,沉默了一會兒,「爹,有些事我不知當不當說。」
「說吧!」父女兩,還有什麼話是不能明談的呢?
唐雪兒在大廳裡踱起步子來,「有些事,會發生的終究會發生,不論做了什麼樣的努力和阻擋,仍然難以阻止,除非是立下決心去改變,但改變了又如何?誰都難以預料,改變之後會有何後果,也許比一開始循正常軌跡所走的道路,所產生的影響,更讓人震撼且難以接受。」
「雪雁,妳是指……」李道宗困惑的皺眉,女兒的這番話似乎太過玄機,甚含哲理。
「沒有。」唐雪兒搖搖頭,深怕一不小心說溜嘴,「爹,我只是想說,也許命中早已注定,我得遠嫁吐蕃,得到那冰雪覆蓋的高原上去和親。」
聽她這麼一說,李道宗頓時無言,來到窗邊,望著窗外,烏雲遮月,漆黑黑一片,彷彿有股濃烈的不安籠罩著他,籠罩著王府,籠罩著長安,籠罩著整個大唐。
「雪雁,妳可還記得前一陣子爹摔傷了腿的星隕之事?」想起了尚賾方才的一席話,李道宗心中更是不安。
唐雪兒睜大雙眼,輕點下巴。
「欽天監的觀過天象的預言已經稟報給皇上,尚賾方才來傳消息,說長孫無忌奉皇上之命,親率刑部人員欲緝拿長安城中武姓人氏,抗者殺無赦。」
「武姓人氏……」唐雪兒喃唸了幾句,隨著腦中閃過的清晰念頭,她張開嘴來,啊了聲。
武……武……武后?
武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