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軼看了看前方煙霧繚繞的竹林,從懷中掏出扇子輕搖,嘆氣道:「看起來現在的陣法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了變動?」
蘇小舞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覺得那片竹林透著一絲詭異。可是來都來了,難道還打道回府嗎?
「清軼,你有多大把握?」蘇小舞抿了抿嘴,頭一次心甘情願地叫了他的名字。
趙清軼唇角逸出一絲溫柔的笑意,道:「一半一半吧!不過蘇蘇妳要緊緊地跟在我身後,沿著我的腳印往前行,一步也不能踏錯!」
蘇小舞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踏進了竹林之中。可是當她剛踏進竹林的那一剎那,狂風驟起,她被捲起的沙迷了眼睛,再睜開雙眼時,便沒有了趙清軼的身影。
喂喂!開玩笑的吧?蘇小舞愣在當場,看著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目瞪口呆。
怎麼辦?蘇小舞站著不敢動,朝前方摸了摸,毫無趙清軼的身影。
看來這陣法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蘇小舞立刻大喊趙清軼的名字,可是卻沒有半點回應。
暈!歧天谷的竹林陣居然這麼厲害,怪不得當初葉離一步也不許她靠近。
呆站著足有半刻鐘,蘇小舞才下定決心朝前邁出一步,可是腳剛抬起來一點點,她就覺得脖頸上一片冰涼,向前邁的動作立刻停止。
暈!怎麼這麼倒楣?她才進陣一步,這麼快就被人逮住了?
蘇小舞用眼角的餘光往旁邊瞄去,她脖頸上橫著的自然是冰冷的劍鋒,她想看看自己究竟被誰逮到了,畢竟歧天谷她來過一次,如果遇到熟人最好,說不定還能套出來情報呢!
此時風起,濃霧被緩緩地吹散。霧中的人影也慢慢地現出身形,蘇小舞努力再努力往拿著劍的主人那邊看的時候,忽然間表情一僵。
因為在濃霧漸漸消散的時候,她看到隨風飄散的,竟是銀色的髮絲!
蘇小舞眨了眨雙眼,確定這銀色的髮絲不是她產生的幻覺之後,顧不得脖頸上還有一把利劍橫在當場,立刻轉身。
雖然霧氣還沒有完全消散,但是她已經能辨認得出,在她身後的,果然就是許久不見的水涵光!
「水水!」蘇小舞展開笑顏,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找到他。
可是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蘇小舞的笑容僵在臉上,覺得頸間有些溫熱。原來她轉身的時候動作過大,竟忘記了頸上橫著一把利刃,導致被輕微刮傷了皮膚。
血順著脖頸緩緩地往下流淌,讓蘇小舞的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這是誰?水涵光絕對不會傷了她,可是,看身形明明就是他啊!
月光透過稀薄的霧氣照了下來,蘇小舞首先看到了那人臉上那雙透著寒意的赤瞳,硬生生地讓她打了一個冷戰。
「你是誰?」水涵光一雙赤瞳緊盯著蘇小舞,冷冷道。
蘇小舞不敢置信地看著水涵光妖豔的俊顏在霧氣後面一點點變得真實,而他臉上帶著的冰冷,她也一樣看得很清楚,那種陌生和排斥……
「水水,他居然把你的記憶封住了……」蘇小舞頓時覺得嗓子發澀,說出來的話都有些嘶啞。
水涵光聞言,一雙鳳眼微微地瞇了起來,輕笑道:「這又是什麼招數?擅闖歧天谷,殺無赦!說,妳是誰?」這時水涵光已經看清楚了蘇小舞的容顏,看到她眼中的悽楚,不覺得內心一怔。
蘇小舞看著在浮動的霧氣中水涵光那張蒼白精緻的臉,不覺有些失神。片刻之後,她眼中異光流轉,輕聲說道:「蘇小舞,我叫蘇小舞。」
水涵光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臟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為什麼呢?為什麼他會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熟悉得讓他心痛?
蘇小舞方才說話的時候,用了些許的催眠術。她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大,也不知道這種方法用在幫人恢復記憶效果會有多少,但是她必須試一下,必須!
「怎麼樣?是不是想起了什麼?」蘇小舞充滿期盼地說道,自然沒有錯過水涵光赤瞳裡的動搖。
水涵光勾起唇角,緩緩說道:「想起來了!蘇小舞是雲霓姊欲除之而後快的第一號人物。沒想到,妳居然會到歧天谷來自投羅網!」
蘇小舞的心隨著水涵光的話,一點點一點點地沉了下去。他忘了她!忘了兩人在一起的所有的事!全都忘了……
為什麼心痛得這麼厲害?看著水涵光冰冷的目光,就像是有人拿針一下下地刺著她的心一樣。蘇小舞忽然覺得很憤怒,慕容玄瑟有什麼權力剝奪別人的記憶?他憑什麼?
「怎麼?無話可說了?連給自己最後辯解的機會都不要了嗎?」水涵光輕笑出聲,緩緩說道,「難得我今天心情不錯,給妳這麼多時間。」
蘇小舞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著痕跡地問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初時的震撼一過,蘇小舞現在擔心的就是武功全失的趙清軼。
她被水涵光逮個正著,那等待他的會不會就是慕容雲霓?
她真是個笨蛋,他也是,這不是正中人家下懷嗎?如果趙清軼在洛陽那晚說的都是真的話,那麼他豈不是跟著她自投羅網?
或者說,他根本早就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但還是跟著她來了。
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蘇小舞覺得鼻頭一酸,心中的懊悔簡直要把自己淹沒了。
水涵光一直在觀察蘇小舞臉上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浮上一陣心痛。強壓著這種異樣的情感,水涵光冷冷地說道:「也沒什麼,今夜覺得悶出來散步,正好發現這邊陣法有異動而已。」
水涵光說完,連自己都覺得驚奇,他居然會向一個初次見面的女人解釋這麼多?只為了讓她眼中的傷痛快些散去。
蘇小舞低垂眼簾,遮住了其中的擔心。如果這樣的話,就說明趙清軼應該沒事,也許是她踏入竹林的那步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才引得陣法大變。
感到頸間的劍鋒又多了幾分力,蘇小舞才反應過來她現在處在什麼狀況之中。
「是現在就殺了妳還是留著妳一條性命交給雲霓姊處置呢?」水涵光很好心地給了蘇小舞兩種選擇,微微笑道。
「我兩種都不想要。」蘇小舞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表情甚是天真無邪。
「哦?」水涵光笑得更開心了,「妳好像沒有什麼選擇的權利吧!」
蘇小舞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詭異,「哦?為什麼沒有權利選擇?」
水涵光剛想回敬她幾句,便覺得劍身被一股大力凌空向外吸開,驚得他眼瞳驀然睜大。他早就注意到蘇小舞緩緩地舉起了左手,但是那種速度和那種力度他自然不放在眼裡。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忽然毫無預警的一股吸力傳來,令他橫在蘇小舞頸間的劍鋒硬生生地平移開來。
蘇小舞心情複雜地一笑,忐忑不安。看這種情況,她必須要自保才行,所以她才舉起手中的滄海清風劍,利用電磁力把水涵光手中的劍向外吸引過去,就是不知道她這次是否也能唬弄過去。
她內心這麼想著,口中裝作很平靜地說道:「我應該還有權利選擇吧?」
水涵光卻很輕易地看穿了她的偽裝,妖豔的赤瞳在銀白色的睫毛下異彩連連,唇角微勾輕笑道:「妳在害怕,為什麼呢?」
水涵光的聲音雖然說得很輕、很溫柔,可是蘇小舞怎麼聽怎麼覺得很危險。
她是在害怕沒錯,而且還到了被他看出來的地步。
蘇小舞拿著滄海清風劍的手忍不住抖了抖。她還記得,兩人初次見面的時候,這人就是性格惡劣到極點、囂張到極點,如今他腦袋裡關於她的記憶全失,事情的發展她再也無法預測,說不定慕容玄瑟給水涵光灌輸的思想就是她蘇小舞是很可惡的人呢!那她豈不是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不對,慕容玄瑟「肯定」是這樣和水涵光說的,而不是「說不定」,畢竟水涵光看起來,就是缺失了關於她的一段記憶,但他還記得慕容雲霓是他的義姊。
事情的經過,她猜都猜得出來,大概是在楓葉刀林水涵光沒有按照慕容玄瑟的意思辦事,後者召回慕容雲霓,確認了水涵光如此反常的原因就是她蘇小舞,所以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把關於她的記憶從水涵光的腦海中去除了。
若是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慕容玄瑟只要多說一句蘇小舞是阻礙他們玄衣教的大惡人,水涵光肯定會死心塌地地相信,她根本沒有一點還手之力!
事實上,當這些念頭在蘇小舞心下浮起的時候,她也是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了。水涵光這時已經開始出招向她進攻,而她僅僅只能勉強應付而已。
真的是勉強應付,多虧了她手中的滄海清風劍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牽制住水涵光的利劍,再加上利用太極劍特有的畫圈劍勢,更加有利於建立磁場。蘇小舞隨機變換著正負磁場,一時還可以確保水涵光的利劍在她的控制範圍內。
只是,現在水涵光明顯是在試探她,她根本堅持不了多久,甚至已經一步步被逼進了竹林深處。幸好這時不知道是他有意為之還是停止了陣法,她的步伐並沒有引起陣法的啟動,霧氣已經全部消散,周圍全是挺拔的竹子,清晰可見。
蘇小舞看著水涵光臉上帶著那種貓捉老鼠的戲謔神情,不禁心中一酸。慕容玄瑟憑什麼剝奪別人的記憶?
「水水,我是小舞啊!你好好想想!」蘇小舞忍不住開口呼道,手中滄海清風劍的劍鞘黏上水涵光的長劍,發出了一聲木頭和金屬交擊的悶響。
水涵光眉毛一挑,輕笑道:「哦?聽妳這麼說,我們以前應該見過面囉?可是我完全沒有印象啊!女人。」他口中說著話,手中的劍勢卻沒有半分停頓,反而比之前更加犀利了幾分。
蘇小舞咬緊牙關,滄海清風劍在空中連續畫出五六個大小不一的圓圈,每個圓圈都釋放出正或反的磁場,守住她的身前。
水涵光驚奇地睜大了赤瞳,明明看不到空氣中另有玄機,可是卻分明感受到他手中的長劍不受他的控制。雖然力度並不大,但是這種東拉西扯的異樣感覺,讓他內心浮上說不出的驚異。
「女人,看來我小瞧妳了!」水涵光收劍向後抽身,赤瞳裡閃爍著的是滿滿的興味,「妳居然會傳說中的馭劍術※」
蘇小舞把滄海清風劍橫在胸前,急促地喘著氣,好一會兒都沒法順利地開口說話。
說到底,她的武功還是太差了,皇甫非墨留給她的那點內力僅僅夠她腳步移動得稍微快些,但是和人家的程度一比,那就是天壤之別。體內積存在扳指上的電流只能維持一會兒,這樣下去,她實在不知道能堅持多久,而且頸間一開始被水涵光劃傷的地方,也在不停地流血抽痛。
水涵光沒指望蘇小舞能回答他的問題,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橫在兩人之間的那把劍上。此時圓月初升,月色透過竹林葉片間的縫隙照射了過來,他清楚地看到了蘇小舞手中的劍是什麼樣式。
「木鞘鐵劍?居然是滄海清風劍!」水涵光輕笑出聲,像是有些不相信,「妳和裳湘宮的雲出岫是什麼關係?他怎麼肯讓妳就這麼把這把劍拿在手裡?」
蘇小舞見水涵光的目光落到了滄海清風劍上,當初雲出岫說過的話閃過耳際。對哦!雲出岫曾經說過,在武林中認識這把劍的人很多,而只要知道這把劍來歷的人,就不會為難她,否則就是與整個裳湘宮為敵。
蘇小舞略略抬頭,俏臉上的不安一掃而空,帶著淡淡的笑意脆聲說道:「這把劍是我拔出來的,自然就在我手裡。而且,這把劍很有靈性,會認主。」蘇小舞虛張聲勢地說道。
她雖然不會天真地認為水涵光會因為這把劍就放過她,但是能有拖延時間的機會,她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只是,她也不知道這種方法究竟有什麼用,即使拖延了時間,讓趙清軼發現了她,結果也只是兩人同陷險境。
說來說去,她真的沒料到水涵光居然會忘了她,還忘得一乾二淨。慕容玄瑟還真是下了一步好棋,一招就把事態完全扭轉了過來!
水涵光微微陷入沉思,顯然是有些不相信蘇小舞這種程度的武功也能拔出滄海清風劍,但是她又會傳說中的馭劍術,這不得不讓他多想了想。
蘇小舞趁水涵光心不在焉之際,左右看了一下他們現在所處的環境。
周圍除了竹林,還是竹林,讓蘇小舞幾乎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還是陣法造成的幻覺,因為她一眼望去,居然望不到竹林的盡頭,更糟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哪邊才是她來時的方向,連逃跑都不知道該往哪裡跑。
此時,水涵光帶著邪氣的聲音緩緩傳來:「女人,這把劍真的是妳拔出來的?」
蘇小舞重重地點了點頭,「是的。」
「哦?」水涵光把劍緩緩舉到唇邊,伸出舌頭舔了舔劍鋒上蘇小舞的鮮血,赤瞳散發出更加妖豔的光彩,而在月色的映襯下,他一頭及地的銀髮像是籠罩了一團銀色光芒。
這個畫面詭異得讓蘇小舞移不開眼睛,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頸間被劃破的傷口更痛了。
水涵光像是很滿意蘇小舞的怔忡,本來淡得幾乎沒有顏色的唇因為沾了點血色,讓他整個人的氣質瞬間改變,從柔弱無骨到邪氣肆意,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
蘇小舞握住滄海清風劍的手緊了緊。她知道玄衣教被稱為邪教,絕對不會是隨意稱之,肯定有原因。而當初水涵光若不是因為她沾上了他的血,以為她命不久矣,也不會隨意向她敞開心扉。
現在事情重新歸零,她還有自信再次讓他回到那一刻嗎?蘇小舞捫心自問,看著水涵光冰冷的赤瞳,心裡沒有一點自信。
迷茫間,蘇小舞聽見水涵光帶著邪氣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既然妳說這把劍是妳拔出來的,那麼為什麼妳的武功就只有這種程度?看來,我還是太心軟了,沒有逼出妳的真實武功啊!」
伴隨著他的話語,一陣凌厲至極的劍氣已然攻到了蘇小舞的面前。迎面襲來的劍氣讓蘇小舞瞇起了雙眼,激起的劍風像波浪般朝她湧來,使她的長髮立刻向後四散飄去。
蘇小舞混跡江湖以來,第一次遇到如此驚險的場面。以前不管怎樣,她都有萬全的退路,最不濟也有人會在她危險的時候前來救她。而這次,她是徹徹底底地陷入了死局!
所以,當水涵光的長劍流星般破空往蘇小舞的咽喉刺去之時,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長劍帶起的呼嘯聲穿透耳際,讓她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利刃的劍尖就那麼變成一點精芒,轉瞬間就到了她的頸前。
而蘇小舞毫無抵抗力,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任憑水涵光的攻擊襲來。實際上,不是她不想動,而是根本沒有辦法動。
那一瞬間,她只看到無數片竹葉被劍氣激起,在她和水涵光的四周飛舞,在月光下,那景致美得迷人!蘇小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嚇壞了,居然還有工夫欣賞這些,可是這畫面就是映在她視線中揮之不去。
嘶——劍氣呼嘯聲戛然而止,蘇小舞愣愣地看著離她脖頸只有一公釐左右的劍尖,和那近在咫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
飛舞的竹葉緩緩地在空中打著轉,安靜地落在兩人的周圍,一時之間,林中寂靜得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為什麼不躲開?」兩人默默地對望了許久,水涵光赤瞳裡閃過難以理解的神色。
其實他更想問自己為什麼不刺下去,或者為什麼刺不下去,明明她就是這麼毫無防備地站在那裡,他的劍鋒及身,她也沒有一絲晃動。
蘇小舞淡淡地笑道:「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的。」
水涵光看到蘇小舞臉上風輕雲淡的笑容時,突然間頭痛欲裂。這個笑容,他為什麼覺得那麼熟悉?可是為什麼他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到底在哪裡看到過?
蘇小舞看著水涵光那雙漂亮的長眉打了一個結,赤色的瞳孔裡流露著不安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又升起希望。
她賭贏了!她就知道,水涵光不可能把她忘得一乾二淨,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