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回到別院,語蓮、語荷和吳大人正在外頭攔人,語桑還躺在床上假扮公主,語芙急得團團轉,就怕有人闖進來,時不時往外探頭。
發現齊奕和君蘭從淨房走出,語桑快言快語地將事情經過向主子交代一遍,語芙則迅速幫君蘭更衣。
「這邊妳應付著,我先到外頭探探,看看情況怎麼樣。」齊奕說道。
臨走前,他安慰地捏捏君蘭的手,發現她手心冰冷。是害怕了?可她臉上半分不顯,甚至還笑著回望他,故作鎮定。
心有一點點疼、一些些不捨,他摸摸她的頭髮,低聲道:「不要害怕,我很快回來。如果應付不過去,妳就繼續昏睡,我就不信他們能拿妳怎麼樣!」
君蘭點頭,問:「別擔心我。你方才說情況有變,可是擔心司朗哲仁?」
「嗯。」
他沒料到事情發生得這麼快,萬一佈置不及,噶氏挺不住,彭洛旺加沒戲唱,屆時局勢將往札西噠巴那邊一面倒,先滅札西德勒,再滅噶氏一族……那他所有謀畫將盡皆成空!
這個時候,齊奕真心希望噶氏能多幾分能耐,別讓札西德勒給壓過去了。
「我明白,你先去辦事,這邊我會盡力的。」
沒有太多時間讓君蘭把話交代清楚,但兩人一個眼神便確定彼此心思,齊奕飛快進入淨房。
屋外,語蓮再也攔不住札西噠巴,他衝到寢居門口大聲嚷嚷:「聽說聖女已經清醒,為什麼不能見本王子一面?」
吳大人耐心解說:「公主清醒的時間很短,一日也不過半個時辰,現在還睡著呢!」
「既然能夠清醒,就把她給喚醒吧!本王子想探望聖女。」
他口氣裡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緊張,讓君蘭輕蹙眉心。
他也猜出宮中有變?是札西德勒和皇后對上了嗎?可這種時候,他不是應該盡速往宮裡去,鷸蚌相爭,求得其利才是,為什麼往別院來?他想要什麼?
不安掠過,她緊了緊拳頭。
「六王子!」語蓮的驚叫聲傳來。
札西噠巴已經撕掉偽裝,命人架住屋外的侍衛,在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過後,出現在君蘭床前,憂心忡忡的雨蓮則追在他的身後,跟進屋裡。
語芙、語桑不動聲色地互視對方一眼,迎向前,齊齊對札西噠巴屈膝行禮。
札西噠巴不耐地揮揮手,揚聲問:「聖女醒了嗎?」
「公主她……」
語芙還想找話搪塞過去,卻見君蘭低吟一聲,緩緩睜開雙眼。語桑跟語芙立刻上前,將她扶坐起身。
君蘭狀似不經意地瞄了札西噠巴一眼,卻看見他鐵柱似的杵在床邊,見她醒來,他勾起笑顏,眼底赤裸裸的慾望,教人心頭泛起寒意。
她迅速垂下眉睫,掩飾懼意,柔聲道:「吳大人,問問六王子至此,有何要事?」
「是,公主。」吳大人轉身,將蘭的話轉述給札西噠巴。
札西噠巴兩顆外突的大眼睛一溜轉,似笑非笑道:「本王到這裡,是想聽聖女說實話。本王與札西德勒,誰才是真正的強者?」
屋裡一片默然,君蘭靜望著札西噠巴,令人訝異的是,他竟也極有耐心地等著她開口,看來她今天是躲不過了!
想著剛剛離去的齊奕,猜測著宮裡的突發狀況,君蘭緩緩吐氣,道:「麻煩吳大人請六王子到外頭暫坐,本宮馬上出去。」
吳大人看了君蘭一眼,客客氣氣地把札西噠巴請出去。
沐浴淨身後,君蘭換上一襲純白衣裳,長髮披洩而下,唯有兩顆小小的珍珠在耳邊綻放著溫潤光華。
她在心底設想著各種回答,並預估札西噠巴的反應,幾經考慮後,低聲跟語桑說上幾句。語桑點點頭,到外面備茶。
在語芙的攙扶下,君蘭來到花廳,選擇札西噠巴對面的位子入座,端起語桑送來的溫茶,輕啜一口。
「聖女身子好些了嗎?」札西噠巴開口。
如果她說身子不好,他願意立刻出門,不問最後誰會勝出嗎?客氣話誰都會說,可從札西噠巴嘴裡說出來,就是多了那麼些令人厭惡的虛偽。
君蘭輕哂,回道:「多謝六王子關心。」
她回望對方,等著他再度開口,可他卻像失心瘋似的緊緊凝睇她的臉龐,眼睛一瞬不瞬,看得她滿肚子狂怒。她深吸一口氣,別開頭望向窗外,表情看起來不為所動。
吳大人看看公主,再看看札西噠巴,尷尬地清清喉嚨道:「公主,方才六王子問……」
他原不知道聖女傳說,可這幾日外頭傳得風風火火,他再傻也不會全然無知,只是不理解,好好一個和親公主,怎麼會突然變成西番的聖女?
君蘭轉過頭,淡淡一笑,對吳大人道:「麻煩吳大人轉告六王子,我並沒有他們想像中那樣厲害,什麼未卜先知的能力,不過是謬誤傳言而已,我只能在腦海中找到一些殘影,六王子他……」
她頓了頓,吳大人連忙將君蘭的話翻譯給札西噠巴聽。
札西噠巴心急起身,雙手扶住桌面往前傾,問道:「妳在本王身上看見什麼?」
君蘭目光落在札西噠巴臉上,心思飛快轉動。她應該怎麼做才能幫到奕哥哥?把混水攪得更混?促使札西噠巴插手宮廷變動?這一刻,她真恨自己腦子不行。
閉眼再張眼,她決定下一次賭注。
輕咬下唇,她強迫自己慢慢把視線落在札西噠巴臉上,好半天才開口:「我看見六王子站在高高的塔端,祭司手捧鮮紅酒液,灑在祭台前,幾千人齊聲跪地,口中高喊萬歲,亮晃晃的火把照映著六王子臉上的笑容……」
高高的塔端?祭台?聖女指的是亞美倫斯高塔--新皇登基祭天之處?
沒錯!她說鮮紅的酒液,那是用祭司的鮮血泡成的酒;她說有幾千人跪地喊萬歲,那是……是他!最終是他成為西番王!是他踏上祭台詔告天地!
札西噠巴又驚又喜,臉上滿佈歡樂笑意。
他就知道,早在他打下坎巴拉地部落時,他就知道自己是絕世英雄;早在父王賞給他一把鑲滿紅綠寶石的匕首時,他就知道自己會成為西番至高無上的王。
噶氏算什麼?彭洛旺加那個蠢蛋拿什麼跟他比?札西德勒那個病秧子更不用說,他將是西番的王啊!
在他得意洋洋時,突然間,君蘭倒抽一口氣,猛地摀住嘴巴,瞠大杏眼,一把推開椅子,差點兒往後摔去,幸好雨蓮一把扶住她,否則真要四腳朝天了!
「公主!公主,您怎麼了?」語芙搶上前,急急忙忙問道。
札西噠巴被君蘭的表情驚住,心頭一個緊揪。莫非……她看到什麼不對?
他失控地抓住她的手臂,施力之大,在她手臂上留下一圈青紫,但她恍然未覺,雙眸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語蓮、語荷想將札西噠巴給拉開,可他力大無窮,她們又不能輕易展露武功,心頭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君蘭又開口了。
「刀……劍……高塔燒起來了,八王子……」她喃喃自語,重複著相同的話,接著拚命搖頭,淚水像斷線珍珠,不停地淌下,「不要……不要……六王子小心……」
她斷斷續續的話讓吳大人翻譯出來,札西噠巴的胸口像被誰給束緊似的,一陣陣驚慌。
他試著解讀她的恐慌,試著把她斷斷續續的話串聯起來。她的意思是,當他成為萬民景仰的新王,札西德勒那賤種將會不甘落敗,舉兵叛亂?
不!他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既然天命要讓他成為新王,他就不允許任何意外發生!
對,他要斬草除根,防患未然。只要有聖女站在他這邊,他就不會輸!
再次衝上前,兩手像蟹爪似的緊緊箝住君蘭的肩膀,札西噠巴急道:「妳能幫我的,對不對?」
君蘭眼中出現一陣短暫迷茫,她恍惚地望向札西噠巴,視線逐漸對焦,虛弱地對他說:「快跑!不要被追到……他要燒死你!快跑……快跑……火好大,六王子快跑……」
最後一個字吐出,鮮血從她的嘴角緩緩流下。
語芙見狀,又氣又急,跪到札西噠巴腳邊,哭得滿臉淚花,哀求道:「求求六王子放過公主吧!她再繼續觀天機會死的……」
吳大人飛快地把話翻譯給札西噠巴聽,他愣了愣,打橫抱起君蘭,往屋裡奔去,輕輕將她放在床上,低聲道:「妳別死,妳好好保重,妳一定要幫我坐上王位,我會保護妳,不要怕!」
語桑搶上前,幫君蘭拉了拉被子,趁無人注意時,在她身上灑上蝶粉,接著轉身對札西噠巴說道:「請六王子讓讓,讓蝴蝶為公主療傷。」
札西噠巴依言退開一步,不多久,果然看見蝴蝶紛紛從窗外飛進屋裡,停在君蘭身上。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奇景,視線隨著翩翩起舞的蝴蝶轉到君蘭姣美潔白的臉龐上,目光由驚詫到狂喜。
他大聲道:「聖女果然齊爾穆河的女兒!哈哈……有聖女助我一臂之力,還怕當不上至高無上的王嗎?」
他仰頭哈哈大笑,張揚的笑聲傳至遠方,屋外的守衛聞聲,急急派人傳報給札西德勒。
這個時候的札西德勒,人正在宮裡。
司朗哲仁清晨時分從床上滾落地面後,便再沒清醒過,宮裡的密探將消息傳給他時,他嚴令不得外傳,因此除了住在宮裡的王子外,只有他得到消息,進宮守著父王。
王后噶氏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呼吸逐漸趨於平穩的司朗哲仁,他額頭的白布上,鮮紅色的血漸漸乾涸。
她原沒打算對他動手,只是……事情總是有那麼些意外,教人難以防範。攏攏袖子,她摸到袖中那封書信,低頭淺哂。
信是環環送出來的,札西德勒以為只有月牙兒是她的人,以為將月牙兒驅離聖女身邊,她便得不到任何消息,卻沒想過,她怎會只安排一枚棋子?
那日顧君蘭醒來,與婢女們聊天,武功高強的環環就在屋頂上候著。
婢女問道:「公主,國王龍體欠安,這婚事要延到什麼時候?」
顧君蘭笑道:「我這公主怕是嫁不出去了。」
婢女們驚慌失措,急忙問:「為什麼?」
她慢條斯理地回答:「那日噴血,並不是因為我預見了六王子或八王子的未來,而是我看見王后穿著皇太后的服飾垂簾聽政,而王位上坐著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國王……」
「怎麼可能?吳大人聽外頭的侍衛們說,最有可能繼任王位的,不是八王子就是六王子啊!他們為西番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是國王最看重的兩個兒子,就算不能嫁給國王,六王子或八王子繼位後,也能迎公主為妃。公主也見過他們,兩個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君蘭微笑道:「這些謠傳我也聽說過,但噶氏並非凡人,她負有天命,西番在未來數十年裡,將會由她和那位年紀尚輕的國王治理。他們將會聯手合力,併吞鄰國,建立起有史以來最強盛的西番國!」
「那天咱們進宮時,公主說的那位新國王在場嗎?」
顧君蘭搖搖頭,說:「沒見到,但我確定,他左臉頰上有一顆鮮紅的痣。」
這段話,環環記下來了,信到手那天,她興奮得輾轉難眠。原來她的兒子才是天命所歸,原來爭來奪去,到最後竟是她的兒子坐上王位!
她突然想起王上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他說:「札西德勒聰明能幹,是個治理國家的好手,可惜身子太弱,不是個長命的;札西噠巴為人殘酷,不懂治人心術,他只能開拓疆域,要他治理國家,難吶……」
正因為如此,司朗哲仁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傳位給誰,但不管傳給誰,對她都沒有好處,對她的母族更是不利。
可惜司朗哲仁不是個可以被女人左右的男人,所以她心煩得緊,卻怎麼都沒想到,天命居然是應在她的身上!
想到這裡,她差點忍不住仰天大笑。
那天,顧君蘭的預言是滿屋子都看見的,只要她能拿到國王遺詔,再讓顧君蘭登高一呼,這個王位便怎麼也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昨兒個王上憂心自己的身體,命人擬詔,她當然想知道王上打算傳位給誰,但是……既是天命所言,就算詔書上寫的是別人,她也能夠撥亂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