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都還沒剖白自己的真心……
天色剛剛暗了下來,外邊的黑暗肆意蔓延。
蘇瞳一邊揉著麵粉,一邊瞟了眼外頭的天色。
算算日子,再過一個月就立冬了。
等真到了冬天,梨花谷一下雪,這兒不分季節盛開的梨花應該更加茂盛吧?再等到結了梨子,一定很美。
後方有人走了過來,蘇瞳沒去理會。
這屋子裡除了她以外,就剩銀風那個遊手好閒、每天等吃等喝的臭男人。
他們來到梨花谷後,她為了能賺些貼補的銀子,就常幫谷裡的老人和孩子看病。
常常有上山打柴摘野果的男人被毒蛇咬,蘇瞳也就漸漸化身為一個小大夫,偶爾幫人家看看,然後就可以得到些白米、白麵或者者銅板什麼的。
其實在這谷裡花不到什麼錢,這裡沒有貨幣流通,大家都不出谷,想要什麼就拿自己的東西和別人換。
後來蘇瞳知道了這一點,就也不再要銅板和銀子,改換成要些布料、米糧,還有油鹽醬醋什麼的。
在這谷裡生活,什麼都要自己來,而這個時代是君子遠庖廚,男人不進廚房的,也不做女子或者婦人該做的事。
谷裡的人也非常封建,本來剛開始的時候凌司煬想幫她,但結果也只是拿著鎚子和木板,跟著鄰居的大伯學做了床、椅子、櫃子,再不然,就是偶爾她缺什麼藥的時候,上山去替她找。
蘇瞳知道他是怕她被蛇咬,即便她身上有蛇不敢靠近的藥粉,但他仍是擔心。
她雖看不懂他,但至少真真切切地感覺得到銀風很小心地保護著自己,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忽地,有人自身後一把環住她的腰,熟悉的味道環繞而至,雙手有些無賴地覆在她的腹部,俯頭將下巴擱在她肩上。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誰。
蘇瞳無奈,手下揉著白麵,眼裡卻透出極度的不爽。「我們英俊瀟灑、吃不慣本姑娘做的東西的銀大哥,麻煩你把手拿開,別打擾我做飯!」
「我似乎是嗅到一絲怪味道?」
銀風沒挪動身子,雙臂更將她摟緊了些,聲音帶著笑意。
蘇瞳忍不住將手中的麵團拋在板子上,抬起手晃了晃手腕處的筋骨,語帶威脅:「放不放?」
「不放。」銀風一臉笑意,面具上都快開花了。
蘇瞳冷著臉,「哼哼」兩聲,「你再不放,我可打人了。我數到三,一,二……三!」
驀地,蘇瞳抬臂就要向後戳,雙手卻瞬間被他擒住,緊緊握在手心裡。
他的另一隻手,還覆在她的肚子上,笑呵呵地靠在她肩膀上輕聲道:「那麼濃的一股奇怪味道,瞳兒沒有聞到嗎?」
「什麼味道?你……你不是內傷沒好嗎?怎麼力氣這麼大?鬆手!」蘇瞳一急,頓時亂扭一通,「銀風,你放開!」
感覺到緊摟著自己的男人呼吸微微急促了些,蘇瞳頓了一頓,渾身僵住,皺起秀眉冷聲低斥。
「快放開我……」
銀風笑出了聲,聲音裡果然帶著淡淡的、染了些許情慾的沙啞。
蘇瞳不敢再亂動,忽然間很懊惱,為什麼她不把他趕走?為什麼同意他留下來,讓他這樣一次次試圖逼近她心裡的防線?
「好酸的味道啊!」他笑著說道,溫熱的呼吸拂在她頸間。
感覺到她的輕顫,他將下巴緊緊貼在她柔軟的肩膀上,瞇起眼打量著她的側臉。
「我喜歡看瞳兒吃醋,難得這麼可愛嬌俏。」
今天她那一副氣勢凌人的樣子,說有多可愛有多可愛。
想到此,他忍不住笑意加深,微微側過臉,抬指輕輕撩起一縷遮住耳朵的青絲,在她乾淨小巧的耳廓邊緣輕輕一吻。
蘇瞳渾身一僵,再也顧不得其他,用力掙脫,轉身瞪向一臉得意的銀風。
「你真不害臊!誰跟你說姑奶奶我吃醋了?我哪裡可愛了?開什麼玩笑……可愛※」
這種詞怎麼會用到她身上?根本搭不上邊的嘛!
看著他越發加深的笑意,她不禁抖了抖了渾身的雞皮疙瘩,你很閒是不是?很閒就陪我包餃子,不然就滾到你的晴兒姑娘那邊去!」
銀風正想繼續逗弄她,卻忽然臉色一僵,嘴角抽搐了一下。「包、包餃子?」
「沒吃過餃子?」蘇瞳挑眉。
「嗯……沒吃過……」
銀風神色微微僵滯,隨即討好般地一笑,「瞳兒,我出門去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動機不純的人靠近梨花谷。」
說罷,小心翼翼地轉身要走。
「我看你才是動機最不純的那一個。」蘇瞳撇嘴,轉手拿起一個被削得很圓滑的小木棒,在手裡輕輕敲打兩下,「你,過不過來?」
銀風無奈停滯住,轉回身微微一笑,「瞳兒,我一個習武之人,怎麼會做這些事情?萬一添亂怎麼辦?不如妳自己來……」
蘇瞳挑眉,抬起纖纖玉指,做了一個趕他走人的手勢道:「好吧,銀大少爺,您請那邊走,別忘記順手關上門,別再回來了,找你的晴兒去。」
銀風無奈,瞟了一眼她身邊桌上的麵粉、麵團、木棒、清水和似乎叫做肉餡的東西,猶豫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放到嘴邊,清了清嗓子。「那個,瞳兒,我可能是受了些風寒,現在……這頭……怎麼這麼暈呢?我還是先睡……」
看著銀風忽然搖晃了一下,顫顫巍巍地轉身要去木床上躺著,蘇瞳忍住到了嘴邊的狂笑,有點鬱結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
她快步走到他身前,俯頭逼視他的眼,「嗯?」
「好吧。」銀風嘆息地閉上眼,「瞳兒教我,不然我不知如何下手。」
蘇瞳得逞似地笑了,「那好呀!我教你包餃子,就等於教會了你一項手藝,你也要教我一樣東西,咱們誰也不欠誰,怎麼樣?」
她的雙眼發亮,一看就知道非常不單純,絕對有目的!
銀風審視了一會兒,就知道她有詐。「妳想學什麼?」
「武功,」這回換成蘇瞳一臉諂媚了。「怎麼樣?」
銀風眸色微微一凝,「妳要學武功?」似是有些不相信。
「不行嗎?你以為我沒這天分?告訴你,我可是偷偷跟著莫痕學了好幾手呢!對付一些小嘍囉已經沒問題。但畢竟是偷學的,並不純熟。」蘇瞳眨眨眼,「我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學過武功,你教我唄!」
銀風笑了笑,轉身走到放滿麵粉的桌邊落座,神態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怎麼算,都覺得我是最吃虧的那一個。」
「一個大男人怕什麼吃虧啊?你好意思跟我一個女人討價還價嗎?」蘇瞳快步走上前,殷勤地在桌上撒著麵粉,弄些餃子皮後,包了幾個餃子,「來,我教你包。餃子很好吃的,以前我在宮裡做給凌司煬吃過,他說……」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正忙活著的手忽地僵住,她垂眸握了握手心,尷尬地一笑。
轉頭看向銀風,見他也同樣看向自己,黑眸中是說不出的幽深,她連忙聳了聳肩,乾乾地笑了兩聲。
「要不,我先教你怎麼弄餃子皮……」將小木棍塞到銀風有些僵硬的手裡,「這個叫桿麵棍,你用它桿一下這麵團,弄成這樣薄薄的一片。來,試試嘛,就像我剛才那樣。」
銀風極彆扭地拿著桿麵棍,瞟了一眼蘇瞳晶亮晶亮的眼,終是無奈地舉起手來,「過來。」
「幹嘛?」
「妳不過來按著我的手,教我怎麼弄,我怎麼知道如何下手?」
蘇瞳狀似哀怨地吐了口氣,站到他身邊,俯下身,雙手握住他的兩手腕。
「就這樣……一隻手轉這個,一隻手用這個木棍,這樣平放著,然後……」
半個時辰後……
「哎呀,不是這樣啦!怎麼你剛剛餃子皮弄不好,現在包個餃子也這麼笨啊,真是的!」蘇瞳忽地跳起身,一把將銀風的手拍了下去,瞪進他滿是疲憊卻彷彿含著暖暖淡笑的眼裡,「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不好好學,這樣就不用教我武功了是不是?」
「這太難了。」銀風終於求饒,「瞳兒,不如我們吃那個梨花糕吧!否則等餃子做好,天都快亮了。」
蘇瞳的聲音霎時冰冷無比,「你要吃那小丫頭送的梨花糕?」
「當我沒說。」一見到她這表情,銀風哭笑不得。「不然,今晚不吃也沒什麼,不差一頓晚飯……」
「那你教不教我武功?」她的最終目的其實在這裡。
「這個嘛……」他一臉不善地邪笑,「我可能需要考慮考慮。」
「考慮?」蘇瞳瞇起眼。
他直直盯著她看,眼裡是滿滿的縱容,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好,我教妳。」
蘇瞳因他眼裡的溫柔縱容而愣住,半晌後猛地回過神,得逞似地一笑,「說話算話,不許反悔!」
「自然算話。」
見蘇瞳笑逐顏開,俏臉染上一抹真摯的喜色,他忍不住伸手勾了些麵粉,往她的臉上抹了兩道,一道在鼻尖上,一道在左邊臉頰。
然後,便是他惡作劇得逞的笑聲。
蘇瞳呆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抓了一大把麵粉往銀風臉上抹去,嘴裡叫嚷著:「還笑!你還笑……」
蘇瞳咬著牙,往他臉上、脖子上亂抹一通。
銀風連忙閃躲,看見她塗了滿手的麵粉摸到他下巴上,還滿臉壞笑地說著:「快點,讓我多抹一點!」
他當然不樂意,於是便也順手在她臉上又抹了許多。
麵粉大戰於焉開打……
「哎呀,混蛋!你用男人的力氣跟我一個女人比,小人!」
「妳快點,讓我抹一點!不然一會兒不給妳吃餃子!」
「喂,你跑什麼啊!剛才是誰先抹的,快給姑奶奶滾過來!」
……
一時間,屋子裡響起了乒乒乓乓的混亂聲,彷彿水盆被不小心打翻、屏風被不小心被撞倒,似是誰又反過來追著誰……
「不許動!那個梨花糕難吃死了,你去別拿!」
「放手啦……」
「喂,你怎麼手上還有?你餓死鬼投胎啊※」
「快給我!」
「不許吃!」
蘇瞳臉上一塊白一塊紅的,倏地將擺在窗邊的梨花糕整盒抱進懷裡,轉身就跑,「這個不好吃,太甜了,你別碰!」
銀風上前一把抱住她,裝模作樣地搶梨花糕,「妳是為夫未過門的娘子,晚上不好好做飯,為夫餓了,不吃這東西充充饑怎麼行?」
「我不管!除了這東西,你吃什麼都可以。別搶!喂,你這男人怎麼這樣!鬆手!」
「妳說……除了梨花糕,其他的吃什麼都可以?」銀風忽地一笑,擒住蘇瞳的手臂,一把將她帶進懷裡。
「對!除了……嗯?不對,你這話有問題……啊……你幹嘛?」
蘇瞳剛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牢牢擁住,不容抗拒的吻席捲而來,彷彿真要將她吞入腹中那般地火熱纏綿。
「唔……你……」她睜大眼,手中的糕點瞬間散落在地,銀風趁機將她整個人摟緊,兩人之間沒有一絲縫隙。
蘇瞳整個人僵直了身子,感覺銀風強而有力的手緊扣她腰間,另一手牢牢擁著她的肩,貪婪地在她唇齒間侵佔,讓她整個人顫慄了起來。
渾身彷彿通電一般,從頭到腳變得酥麻,蘇瞳蹙了蹙眉,抬手要推開他,卻感覺他似乎不肯再給她一絲餘地一般,摟得更緊。
她有些恍惚地緩緩閉上眼……
感覺衣襟微微敞開,溫柔的吻小心地落在她臉頰、耳際和頸間,她有些站不住,整個人靠在他懷裡,任他親吻她頸間最敏感的地方。
當有些熾熱的吻落在她迷人的鎖骨邊緣時,她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感覺到銀風落下手似是要將她橫抱起來,她微微睜開眼,有些迷濛地看向那面具下的雙眼。
很熟悉的感覺……
熟悉到驚人的目光!
蘇瞳連忙掙扎,在銀風正欲抱起她時,用力推了一把,有些慌張地轉過身,匆匆拉住衣襟,滿臉蒼白。
本以為她已卸下了心防,沒想到她卻忽然將他推開,銀風攏緊眉心,眼中透出不解。
「瞳兒?」聲音因隱忍而沙啞得可怕。
「你別過來!」蘇瞳連忙向後退,小心地瞪著他那雙眼睛。即使因面具遮覆而看不完全眼形,可是真的好熟悉。
「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妳在怕什麼?妳怕我?」
瞧見她眼裡那種奇怪的慌張,銀風又上前一步。
「別過來!」
蘇瞳猛地將地上的竹筐用力丟向銀風,臉色慘白地向後退了一步,卻因為腳下不穩而整個人跌坐在地。
銀風閃身躲開飛過來的竹筐,不顧她怪異的神態和嘶吼,快步上前俯下身問:「好,我不逼妳、不纏著妳,不胡亂親妳,我不碰妳,好不好?瞳兒,妳究竟在怕什麼?怎麼忽然間這樣?」
見她慘白著臉,他嘆息,小心地摟著她的頭按在胸前,撫摸垂落在她身後的長髮。
「妳怎麼了?」
蘇瞳忍住想推開他的衝動,閉上眼長嘆,隨後睜開眼,有些無力地道:「沒什麼……只是……」
銀風輕輕拍著她的肩,試圖安撫,等她說下去。
「只是你跟他太像了,就連剛才的眼神也太像……我不能,我做不到!」
她只要一閉上眼,就想起離別前凌司煬溫柔地笑著,卻殘忍至極的模樣。
腦子裡依然是木陽城裡,那些被他所設的局而牽連枉死的玉夏國士兵;依然見到那個才十幾歲便成熟懂事、拿著樹皮給她吃的小山,在木陽城牆塌陷時,和其他人同埋在廢墟下……
那天雖然銀風救走了她,可是其他人都被埋在倒塌的城牆之下。即使凌司煬最終沒有殺了拓跋城、將玉夏國完全顛覆,但是,那些被困在木陽城遭到毒死、餓死、渴死、戰死命運之人,都是被要引她入甕而設的死局所無辜牽連。
那麼殘忍地用五萬條人命,來賭她這微不足道的性命……
有些過往,她不願意去回憶;有些事,她一直不願意去深思,包括她一直感覺不到體內的子母蠱存在。
可是話說回來,凌司煬體內的子母蠱,她也一樣探不出來。
她以為所有的情緒、傷懷,都可以遺忘,她能在這樣美麗又與世隔絕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並接受眼前的這個人。
可是他們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她……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