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套著白色鹿皮靴子的腳,無聲地踩過山洞內潮濕的地面,一步步地向獨孤月的身後靠近過來。
雪亮的長劍,映射著壁上的火光,忽明忽暗。
溫泉內,獨孤月合著眸子,睫毛微微地抖了兩抖,呼吸卻依舊平緩,彷彿睡著了。
白衣人無聲地向著溫泉中的獨孤月靠近,緊握著劍柄的手,微微收緊。
精緻的面容,如雪的白袍,透著如秋月般寒意的寶劍。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從幽州不遠千里趕來的君白衣。
今天黃昏,他才剛剛到達北關城,從北關城的眼線那裡知道獨孤月已經離開將軍府,前往關外大營,他甚至沒有洗一把臉上的風塵,便急急地趕了過來。
他悄悄在營外查探,沒想到剛好看到一個人影向這裡摸過來。從那身形姿態,他便認出此人必是獨孤月,因此想都沒想,他便追了過來。
黑沉沉的眼睛,隔著淡淡霧氣,注視著那張久違的精緻面容。眼角餘光注意到放在獨孤月頭側的那把短刃,君白衣原本平靜舒緩的呼吸,控制不住地亂了些節奏,提在右手的劍,頓時少了幾分殺氣。
嘩!原本浸在溫泉中的手掌,如一隻魚兒般輕靈如電地彈出,抓向來人的腳踝。
足尖輕點,君白衣如大鵬一邊急掠而起,險險地躲過獨孤月抓來過的小手。人在空中,右手長劍已經如流星削出,劃向那隻帶著水珠的白嫩手掌。
縮腕,拍水,另一隻手順勢抓住短刃,獨孤月躲過那一劍的同時,雙足在腳下石塊上一踩,人就脫水而出,帶著一片水花飛到岸上。
手中短刃,毫不客氣地擊出。刀光劍影頓時,勁風起,將臂上的火把都激蕩地閃爍起來。噹噹噹!轉瞬之間,刀與劍已經在空中連續相接幾次,發出清脆的金戈交鳴之聲。
一次硬硬相接之後,兩人各自彈開。君白衣穩穩落在地上,臉色依如平常,就連呼吸也沒有太多改變。獨孤月卻是微微氣喘,臉上多了幾分潮紅。
一整天的高強度訓練,她的體力早已經嚴重超支,剛才這短暫的休息,自然也不可能完全恢復。
君白衣的武功本在她之上,剛才運起輕功,她根本就沒有感覺到。如果不是他因為看到她,呼吸亂了節奏,暴露了自己,獨孤月恐怕還不會感覺到。
看清對方面容,她原本滿含著寒氣的眼睛裡閃過瞬間的錯愕。
「是你!」本能地吐出兩個字,簡簡單單地兩個字,卻暗藏著無盡的情緒。
當然,只是片刻,片刻之後,她已經重新恢復冷靜,語氣也變得冰冷。
「不遠千里而來,君白衣,你夠執著!」
隔著淡淡霧氣,看著那張精緻中透著冷漠的小臉,君白衣心中看到她時升起的那一抹柔情,瞬間消失殆盡。
「我說過,妳的命是我的,不管妳逃到哪裡,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是,你是說過!」
獨孤月仔細感受,又用眼角餘光悄悄地觀察了一眼四周,沒有發現其他人的痕跡。
她與君白衣的差距,她自己清楚得很,自然也知道,以她眼下的情況,根本就不是對方的對手。硬碰硬,輸的只能是她!
「而且你還說過會保護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我!」她微垂著睫毛,語氣中透著幾分委屈。
站在石地上的她,肌膚因為剛剛泡過溫泉,泛著嬌嫩的粉紅色,身上的擦傷處便顯得更加明顯。
長髮沾了水,一綹綹地黏在肩上、背上,越發顯得那小小的身影單薄得像要隨風而逝。
君白衣的心彷彿被一隻帶刺的手掌握住,突然悶緊,刺刺地疼。
沒錯,他是說過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他只對她一個人說過,又怎麼會忘記呢?
本來直指著獨孤月的劍,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他身上張揚的殺氣越發弱了幾分。
「我能……先把衣服穿上嗎?」悄悄觀察著他的臉色,孤獨月依舊用可憐兮兮地語氣詢問道。
君白衣沒有出聲。雖然她還沒有發育,雖然她該有的全都沒有,可是她畢竟是女人。而且,她胳膊上因受寒而起的一層小小的雞皮疙瘩,並沒有躲過他的眼睛。
他移開目光,沒有出聲,算是默許。
赤著腳,垂下匕首,獨孤月慢慢地向他走過去。她的衣服,就在他腳邊不遠處。
兩個人的距離一點一點地拉近,彎身,獨孤月的左手慢慢地伸向了放在衣服最上面的布巾,重新直起身來,緩緩用布巾擦了擦胸口的水珠。
君白衣站在原地沒有動,目光些微偏向旁邊。
凌亂的濕髮下,獨孤月的眼中閃過寒光,她猛地將左手中的布巾向他迎面拋過去,抓著短刃的右手急刺而出,雪亮的刃尖,直取君白衣的側腰。
從這裡斜刺進去,就能刺破腎臟,短時間內,他會因為大量的出血和內臟的損傷而影響整個身體的機能,無論是力量還是反應力都會大打折扣,或許還會死!
該死,這小東西竟敢偷襲他!君白衣猛地轉臉,反手劃出長劍,黑沉沉的眸子瞬間凍結成寒冰。
這一劍,他沒有保留!
刃與刃在空中相接,獨孤月身子微震,然後便如斷線風箏一般反彈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短而優美的拋物線之後,重重地拍落在水上,濺起水花無數。點足,掠身,前撲,獨孤月落入水中的時候,君白衣亦如影隨行地追過來,在她面前落下,抓向水中的她。
在她的臉沒入水下之前,他的手掌精準無誤地抓住了她的咽喉,緊緊地扼住。將她從水裡提出來,一點點地抬高,君白衣的手指也隨之收緊。獨孤月的頸耳一陣咯吱作響。
「妳又騙我!又騙我!」目光如刃一般盯在她的臉上,君白衣的聲音嘶啞而憤怒。
獨孤月呼吸急促,卻仍是勉強向上揚起唇角。
不騙他,她哪裡來的機會?不騙他,難道要任由他對她殺戮?
為了殺她,他不遠千里而來。她可不會認為,他只是想要來看她洗澡。
她的誓言還沒有兌現,她的夢想還沒有完成,她不能死!
無奈,君白衣就是君白衣,就目前來說,疲憊的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將全身力量凝於右手,她猛地將手中短刃向他胸口刺去。整個右臂都被他的力量震疼,獨孤月卻仍是努力握緊手指,沒有丟掉手中的刀。
死死地用劍格住她手中的短刃,君白衣一臉地鄙夷。「到了現在,妳還要作垂死掙扎嗎?」
身上的最後力氣在這一擊中耗盡,獨孤月的右手再也沒有辦法握緊手中的刀。體內的氧氣在迅速減少,她的臉迅速由粉紅變得紫紅色。短刃滑入水中的時候,她的頭也歪到君白衣的腕上,長睫垂下,黑亮的眼睛一點一點地閉緊。
「混蛋,又要演戲嗎?把眼睛睜開,妳以為裝死我就會放過妳?」捏著她的頸,君白衣氣急敗壞地低吼道。
沒有反應,獨孤月的身體隨著他的動作輕晃著,如絲的長髮在水面上漂浮著,彷彿一團濃密的水草。
她的手、她的身體,完全進入了無意識的放鬆狀態。君白衣捏著她細頸的手無意識地放鬆,抓著劍的手探向她的鼻端。
沒有呼吸!
「裝死?好,我倒要看妳動不動!」
雙手一鬆,君白衣任由手中小人兒向水中滑落,獨孤月漲紅的臉慢慢地沉入了水中。
急沖過來環住她的身體,君白衣猛地用掌拍水,如蛟龍出水,衝出了溫泉池。放下手中的劍,他皺眉將懷中小人兒平放在石面上,她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獨孤月,我命令妳馬上醒過來,否則……否則我就殺了妳!」君白衣不甘心地低吼。
地上的小人兒如同一具死屍,無聲無息。
「混蛋,妳以為這樣死了就沒事了嗎?」將手中劍放到一側,君白衣雙手一抓,將獨孤月抓成坐姿,晃著她的身子,他咬牙切齒地吼:「我們的事情還沒有完呢!」
心情莫名地浮躁起來,君白衣抓著她的雙手越發收緊。
「我知道,妳想就這樣死了,一了百了對不對?」他突然仰頭狂笑,接著又鄙夷冷哼,「想死?沒那麼容易,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同意,你就死不了!」
一手擁住她的後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君白衣憤恨地冷哼一聲,深吸一口氣,便將自己的唇對上了她的,吸氣,呼氣……一次又一次,周而復始。
「我不要妳死,妳就不能死!」
「再不醒來,我就把妳的屍體削成幾段,丟到後山上餵野狗!」
任他罵也好,威脅也好,獨孤月只是靜靜躺在他的懷裡,沒有任何反應。
再一次抬起頭,君白衣微瞇著眸子注視著她的臉,兩隻手掌越發收緊了幾分。
「混蛋,妳馬上把眼睛睜開……」他狂聲大吼,心卻一點點地向下沉下去。
她真的死了?這個事實,彷彿一塊沉重的大石,壓在他的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幾乎要窒息了。
他想罵,他想喊,他想要詛咒她……可是,喉嚨彷彿被棉花塞住,他發不出聲音,甚至快要不能呼吸。
怎麼辦?天不怕地不怕,就連皇帝都拋棄他的時候,也不曾有過半點彷徨的君白衣,第一次覺得這樣無措。
悔恨彷彿水草,迅速從心海深處生長出來,糾纏住他的心。
擁著她的手臂本能地收緊,捏著她下巴的手掌也自然地放開,捧住她的小臉,他將懷中那單薄得隨時都好像會飛走的小東西緊緊擁在懷裡。
「醒過來,好嗎?只要妳醒過來,所有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我都原諒妳……」
他的聲音沙啞,透著無以復加的悲戚,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的另外一個夜晚。兩個親人相繼離他而去,懷中剩下只有冰冷的身體。心好疼好疼,彷彿被誰生生地切了一塊去。眸子裡的堅冰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融化,漾出一片晶瑩的水色。
「咳……」懷中毫無聲息的小人兒突然身體抽動,很輕地咳嗽了一聲。
君白衣屏住呼吸,帶著不可置信地表情看向獨孤月。
「咳咳咳……」這一回,獨孤月咳得很厲害,隨著咳嗽,她的嘴裡也不斷溢出水來。
剛才因為缺氧昏迷,她沉入水中的時候,肺中嗆水,被君白衣一番折騰,再加上剛才這猛地一抱,頓時把這些水擠了出來,再一次有了呼吸。
臉上閃出狂喜,君白衣本能地伸過右手,想要替她拭掉唇角的水漬。拇指碰到她柔軟的唇時,他的臉色卻再一次冰凍。
猛地鬆開她,任她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他迅速抓起她身邊的劍,直起身子。劍尖隔了一寸,指住她的咽喉。
她的頸上,他留下的指印,耀眼的紅。
君白衣迅速移過目光,卻好巧不巧地看到了她的唇。微張著的粉嫩櫻唇,染了水色,那樣的潤澤。剛才,他曾經那樣地親近過……
哼!在心中冷哼一聲,君白衣鄙夷地吐了一口口水。
什麼親吻?那才不是親吻,他不過只是不想讓她就這樣死掉。
此刻的他似乎忘了,在此之前,他還口口聲聲要她活過來。
再次移開目光,看到她微微顫抖的睫毛,知道她就要睜開眼睛,他再次移開視線,這一回,目光卻落在她的胸口,雪白晶瑩的肌膚在火光下閃爍著溫潤的光澤,胸口處還有幾處明顯的瘀青。
是被他打的嗎?不對,他好像並沒有碰她這裡!那麼,是別人動了她?
君白衣心裡又生怒意。竟然敢有人動他的人,找死嗎?
獨孤月睜開眼睛,只覺眼前一片朦朧。
她眨了眨眼睛,視線終於恢復清明,然後,她就看到站在她面前、怒氣衝衝瞪著她胸口看的君白衣。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收起雙臂,抱住了赤裸的胸口。
看到獨孤月的動作,君白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合宜。
「該有的都沒有,還怕看嗎?」寒冷鄙夷一句,他用不屑掩飾自己的尷尬。
他的聲音,將獨孤月的思緒拉回現實。微瞇起眸子,看著一臉鄙夷、眼帶怒意,聲音裡卻透著些奇異情緒的君白衣,獨孤月突然有些納悶。
剛才,她明明記得她被他擊落水中,後來他又扼住她的咽喉,然後她因為缺氧而窒息……為什麼現在她會在岸上,這期間發生了什麼?
周圍沒有其他人,自然是他將她抱上岸,可是他既然說要殺她,為什麼又將她帶到岸上來。口口聲聲說要殺她,他又為什麼要救她?
「為什麼救我?」她躺在地上問。
「救妳?」君白衣唇邊溢出冷笑,「我只是覺得,讓妳就這樣死掉太便宜妳了,所以要折磨夠再下手!」
沒有給獨孤月再思考下去的機會,君白衣抬腿踢踢她的小腿。
「起來穿衣服!」劍尖逼近她,他微伏著身子,「這回不要再想耍什麼花樣,否則……」
「否則便要殺我?」獨孤月皺眉撇嘴,「將軍不是要好好折磨我嗎?」
奇怪的是,雖然他說要殺她,她此刻卻一點也不擔心,反而覺得他這個彆扭的樣子很有趣!
「再廢話,我現在就……」君白衣猛地頓住,劍尖一挑便抵上她嬌嫩的小臉,「現在就在妳的臉上劃上幾刀,讓妳成為這天下最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