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邸,安以墨與赫青綰日夜趕路,前往淮南。一路上,她總是覺得他有些奇怪,時不時地打量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在即將到達淮南的這一夜,他們露宿在山間時,她終於忍不住對他道,「安以墨,你有話便說吧!」
安以墨微一遲疑,才艱澀地道:「……謝謝妳!」
「謝我?」她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在火光下,仍舊黯淡的臉色。
「我娘……」安以墨只說出兩個字,便再也開不了口。
那日赫青綰與安母的對話,他都聽到了。當時的失望和痛心,他沒有辦法用言語來形容,但,最後他卻只能苦苦一笑,在她出來前黯然離開。
赫青綰一驚,心中劃過痛意。難怪這些日子以來,他總是欲言又止,原來是為了這般難以啟齒的事情。
她不禁自責,若是她沒有留下來與安母說那些話,他也不會這麼難過了。
「安以墨,我也是你的親人。」她定定地看著他,真心地說。
安以墨心裡一時間百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滋味。
從她口中聽到「親人」兩個字,他只覺得心裡酸酸澀澀的,很難受。
他望著她,「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好。」她靠在樹幹上,閉上眼,卻無半點睡意。
安以墨見她輕闔著眼,卻眉心緊蹙,不免心疼。
這些日子以來,他看她每日堅持趕路,強撐著還沒有痊癒的身子,卻無能為力,連勸一句都不能。因為他知道,淮南對於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翌日,夕陽西下之時,赫青綰終於看到了緊閉著城門的淮南城,她鼻子一酸,眼中險些落下淚來。
「我已經用青鳥傳書進城,他馬上便會出來接我們。」安以墨輕聲道。
「嗯。」赫青綰此刻的心情竟是比前幾日趕路時更焦急些,只盼那熟悉的身影盡快出現在城樓上。
「染兒,答應我,進城後,妳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安以墨不放心地囑咐道。
這一刻,他忽然後悔,他也許真的不該帶她來。
看著周遭的了無人煙、城頭上寥寥無幾的士兵,他只覺得眼前的城池就像是一座死城,進去的人,只怕想出來都難。
赫青綰收回望著城門的視線,轉頭看向安以墨,鄭重地點頭,「嗯。我答應你。」
安以墨看著她明亮的眼中蔓延著密密麻麻的紅血絲,心裡又是一疼。
這時,城門被打開一條小縫,一匹駿馬從裡邊奔騰而出後,又迅速關了起來。她看著坐在駿馬上的男人,神情不禁一僵,忘了迎上去。
這個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男人,此時卻是一身的風塵,下顎長出了鬍渣,唯有那一雙鷹眸,依舊凌厲。
他在看到她時,驀地勒住韁繩,一抹驚喜自他的眼中閃過,隨即,他便視線陰霾地瞪向安以墨,質問道:「誰讓你帶她來的?」
安以墨默不作聲。
皇甫燁青鳥傳書給他的時候,特地囑咐千萬不要讓赫青綰知道,更不能帶她來。可是,他還是沒有聽他的,將她帶來了。
「皇甫燁,別怪他,是我執意要跟來的。」赫青綰驅馬上前。
「給本王回去!」皇甫燁一聲怒喝,絲毫不留情面。
「你知道我是不會回去的。」她拉住馬,與他面對面而立。
他與她對視一眼,才看向安以墨,「安以墨,你跟本王進城。」
安以墨這個時候也不好開口勸,畢竟皇甫燁是為了她好,只得聽命驅馬上前。
皇甫燁掉轉馬頭,向城門而去。
「皇甫燁,你該知道我的脾氣,你若是不讓我進去,我便在城外等著。」她沒有跟過去,如果他不讓她進城,她就算跟過去也進不去。
皇甫燁的背影僵了僵,卻裝作沒聽見,帶著安以墨繼續向城門而去。
她拔下頭上的髮簪,驀地一扎馬身,身下的馬立刻嘶吼一聲,前蹄抬起,將馬上的她甩了下去。
兩個男人幾乎同時從馬上飛起,最後卻一個飛到她的身邊,將她緊緊地抱進懷中,一個又落回自己的馬上。
安以墨看著不遠處相擁的一雙人影,不禁自嘲:只要有燁在場,我便連保護她的資格都沒有!
「有沒有傷到哪裡?」皇甫燁將她拉出自己的懷抱,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
「我沒事。」赫青綰搖搖頭,鼻子一酸,淚水從眼中漫出,「皇甫燁,讓我留下,陪你走過這個難關。」
「不行!」他旋即推開她。
「我答應你,只要淮南沒事,我便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她明瞭他的良苦用心,但她千里迢迢地趕來,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離他而去?
「不行!」
見他轉身便要離開,她立即衝上去,從背後抱住他的腰身,「皇甫燁,你可還記得井下的日子?可還記得你說過的話?若是你真的愛我,就該明白我現在的心情!」
他停住腳步,一雙鷹眸陷入了痛苦的掙扎。
良久後,他的大掌還是緩緩地握上她的手腕,用力將她的手臂扯開,騰空而起,飛身上馬,策馬向城門而去。
他知道,不讓她進城,她會很痛苦。可是,於他而言,沒有什麼比她好好活著更重要。
進城便是九死一生,他怎麼捨得讓她冒險?
「皇甫燁,我恨你!」赫青綰奔跑著追了上去,可哪裡追得上他的馬?
高大的城門開啟再關上,不過是一瞬間,她的眼前便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她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幾日來強裝的堅強,此刻都已經土崩瓦解。
老天何其不公平,他們明明相愛,為何要走到如此地步?
皇甫燁一進城,便策馬在空曠的街道上狂奔,直奔自己的府邸。
他現在只想快點醫好這裡的災民,快點出城去見她。
府邸門前,他翻身下馬,帶著安以墨向裡走去。
「燁……」安以墨見他如此,不禁愧疚。若是他不告訴赫青綰,情況會不會好一些?
「不怪你,即便你不說,淮南瘟疫這麼大的事情,她也早晚會知道。」皇甫燁這個時候反倒冷靜了下來,沒有遷怒於安以墨。
「帶我去看看災民吧!」安以墨也不再多做解釋。
「跟本王來!」皇甫燁帶著他來到府邸的後院。
後院如今已經被圈了起來,門前有幾名士兵把守著。
安以墨驚問:「災民怎麼都在你的府邸?」
「若是本王都不願意容納他們,別人又怎麼會願意?」皇甫燁眉心緊鎖,從袖中抽出兩塊布巾,遞給安以墨一塊,才對門前的士兵吩咐道:「將門打開。」
「是,王爺。」兩名士兵領命,將緊閉的大門拉開,請兩人進去。
兩人將布巾圍在臉上,走進院子裡,還能行動的災民立刻跪下行禮:「見過王爺。」
「都不必多禮。本王找來了新的郎中,你們有救了!」皇甫燁鏗鏘有力地道。
除去信任安以墨不說,他亦想讓這些災民有求生的信念。
果真,他此言一出,災民們頓時一片歡喜。
「墨,你過去看看他們。」
「嗯。」安以墨應聲上前,隨便找了幾個人把脈,在確定了他們都是一樣的病症後,才又折回皇甫燁的身邊,「可以了,我們走吧!」
「嗯。」皇甫燁點點頭,與他離開。
出了門,走得遠了些,皇甫燁才問道:「怎樣了?」
「給我一些時間,我要準備一些藥材。」安以墨的語氣有些沉重,顯然這事很棘手。
「沒把握?」他緊鎖的眉心已經皺出了一座小山。
「只有六成的把握。這種瘟疫在此之前,我只在書上見過,但書上並沒有提及解法。」
「回去先將藥材寫下來,本王讓人去準備。」皇甫燁沒有再多問,安以墨做事一向很有分寸。
「燁,染兒一個人在城外……」他有些不放心她,卻又不知道以什麼樣的立場來管他們之間的事情。
「這事你不必管,你只須盡快研製好克制瘟疫的藥物便可。」皇甫燁神色一冷,對迎面走來的小廝吩咐道:「帶安公子去客房。」隨即,他快步離去。
安以墨輕嘆一聲,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只覺得自己剛剛的話有些多餘了。
赫青綰的事情,皇甫燁又怎麼會沒有分寸呢?
若是他沒有猜錯的話,皇甫燁現在一定上了城牆……
是夜,赫青綰靠坐在城門下,皇甫燁站在城牆上。
她沒有再逼迫他,餓了便吃些乾糧,靜靜地在城外等他。
在這個時候,她唯一能幫他的,便是保重自己。
她雖然看不到他,但她相信,他一定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她。
這樣的夜,很靜,就如同她的心一般靜。所有的慌亂,都在城門關上的一瞬間沉澱了下去。
他愛她,為了保護她,才會堅決不許她進城,她還能怨什麼?
再次想起了他在井下說過的話,他愛她,從來都只愛她一個。或許,心結解開,她能化解他心中對娘親的恨……
她驀地站起,朝著城樓的方向大喊:「皇甫燁,我等你。」
城樓上,皇甫燁垂在身側的拳緊了又緊,骨節間發出咯咯聲,勉強抑制住他想要衝下去抱她入懷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