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穿越,不是在床上,就是在路上。但凡滿腦子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又沒有一技之長的女性,都會想當小說家。此刻,寫小說而未成家的胡如初正躺在床上。
自從因胸口的劇痛而醒來,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穿越了。但是為什麼穿越,怎麼穿越的,這兩個重大問題卻全然記不起,似乎最關鍵的記憶給人抽空了一樣,只隱約記得穿越過來是因為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惜她對這件要事的具體細節也完全失去了印象。
兩三個時辰以來,她一直躺在那兒裝死,開始是因為那無邊無垠的疼痛像把她的心臟生生挖出來一樣,讓她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後來卻是被那些零零碎碎的對話嚇的。
她,華麗麗地回到了明朝,具體是哪一位皇帝當政還不知道。
她,沒有穿越到皇宮內院,沒有穿越到豪門世家或者貧民小戶,而是空降到了——少林寺,那傳說中從來不允許女性進入、更別提有女弟子的、號稱禪宗祖庭、天下第一名剎的嵩山少林寺。
她,輩分很高。這半天裡幾十個來探望傷情的和尚都恭恭敬敬地稱她為師姑,稱一個叫虛海的為師叔,她和虛海與方丈及幾位長老平級,而她現在就躺在虛海的床上。
她,在打少林十八銅人陣時受傷,已經闖到了最後一關,可謂是功虧一簣。據說當時很多人哀求她不要去,因為那非常危險。她還被特許可以隨意出入寺院,可以自行決定何時學成下山,可她執意要與眾生平等。
她,之所以能為人之所不能,成為了唯一的少林寺俗家女弟子,是因為她做過總兵的老爹,現在雖然稱病還鄉了,卻成了一位非常有錢的大富豪,而朝廷近年來崇尚道教,加之少林寺經營不善,武僧又多,實在有點支撐不下去,所以很是「善待」那位金光閃閃的大施主和他唯一的女兒。
現在,幾十個知情的僧眾正在祈禱奇蹟降臨,希望剛才幾乎斷了心脈的她能夠順利恢復。倒不是因為她太受人愛戴,而是怕某位有錢有勢的大人物痛失愛女,從此斷了全寺的生源的緣故。
「虛海師叔,師姑她……好像動了一下。」一個少年和尚略帶驚喜地說。聽聲音,貌似是那個叫宗擎的。
廢話!你一動不動地躺上五、六個小時試試,簡直要累死了!
「師姑可真是練武奇才,怪不得雲遊師祖親自授徒,我還以為是因為師姑的身分呢!」另一個叫普從的少年和尚比較多話,「這十八銅人陣已經有一百多年沒人打過了,她居然打到最後一關,要不是一時疏忽……唉,但願她可別出什麼事。」
還不快走,死和尚,我要變木乃伊了!別人都離開了,你們三個在這兒幹耗個什麼勁兒?還有她現在軀體的那位師父,叫什麼法號不好,偏叫雲遊,並且真的去雲遊了,據說已經兩年沒有消息。
「可是虛海師叔……」宗擎過了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我知道當時情況緊急,可是您出手救下師姑就是了,為什麼要親自抱她回禪房?還親手脫下她的鞋襪,解開她的外衣……這樣肢體相親……那個……似乎違背了戒律。」
「阿彌陀佛,宗擎,你要懂得什麼叫『放下』。我已經放下她快三個時辰了,你為什麼還放不下呢?」
被小和尚們稱為師叔,她應該稱呼為師兄的虛海一直沒有說話,此時話一出口就充滿了禪機,聽起來很有智慧的樣子。而且他的聲音低沉醇厚、溫柔從容,聽得如初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什麼人哪,聲音好聽成這樣!不知道長得怎麼樣。
「那您幹嘛打昏師姑的貼身小婢八重呢?」普從接著問。
咦?這是怎麼回事?
「我佛慈悲,可也要有金剛手段。」虛海不疾不徐、一本正經、滿含慈悲,但毫無愧疚地說道:「如果不打昏八重,她就會去告密,徒然讓方丈和恩主擔心,還枉縱了八重下拔舌地獄,唉,真是罪過。」
兩個小和尚聞言連連稱是,如初卻滿頭黑線,抑制不住地咳了起來。
高,實在是高!這位虛海大師也忒狠了!
那聲音,依然動聽得讓人再起一層雞皮疙瘩;那語氣,簡直救苦救難一樣;那聲長嘆,實在讓人心柔軟得可以打結,可實際上,明明是他卑鄙地隱瞞消息,還對一個小姑娘使用了那麼可恥的手段,偏偏能裝出大慈大悲的態度,道貌岸然得好像他吃了很大的虧似的。
難道她的婢女如實向她的親爹和頂頭上司彙報她的情況就要下拔舌地獄?這位的人品太恐怖了。這樣看來,他剛才抱她,脫她鞋子和衣服,動機也未必有多純潔,不會才到明朝就被揩油了吧?
「師姑醒啦!師姑醒啦!」聽到她咳嗽,兩個少年和尚歡喜地叫了起來。
到這個時候,如初也裝不下去了,緩緩睜開眼睛。
運氣不錯,穿越到大明王朝約三個時辰後,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美好事物,也就是帥哥一名。雖然他沒有頭髮,但仍然帥得人神共憤。倒不是他五官長得多麼雄奇,而是搭配在一起就顯得特別好看,還透出那麼一股子清雅高華的氣質來,讓人都不忍和他大聲說話。
一個活人,一個和尚,卻給人水墨畫般的感覺,而此時他背對燭光站著,那閃爍不定的光芒似乎給他的全身籠罩上了一層虛無的光暈,更襯得他豐神如玉,似乎就算全天下都是泥濘,他也會高高地站在雲端,一點沾染不到俗世的污濁。
只聽到他的聲音,就讓人想和他談戀愛;看到他的人,就讓人有撲倒的願望;再凝視他的眼睛,那眼神如此溫潤和純潔無辜,讓人恨不能溺死其中。
可是……不知道是他們距離太近,還是如初醒來得太突然的原因,虛海的眼晴深處閃劃過一道不易覺察的狡黠和嘲弄,雖然一閃即逝,卻被她看了個正著。
原來是妖孽加腹黑男!極品!
「師妹,妳怎麼樣?」虛海溫柔地問,眼神裡的關切如此貨真價實。如果不是因為如初之前無意中探到他的底,肯定會感動地跪在他腳下,愛慕地仰望他吧?可這時候,她心裡只想把眼前的帥臉打得鼻血和眼淚長流。誰讓他外表那麼聖潔來著,破壞美好的事物是人類惡的本能。
「完全沒事了。」如初一骨碌坐起來,免得虛海的帥臉逼得更近。不過看到宗擎和普從兩個清秀小和尚愕然的神情,她恍然明白自己的動作太麻利了,不像是個差點斷了心脈的人,連忙又補上一句,「我受的傷本就不重,加上身負家傳絕學,自然恢復得快些。」
「哦?善哉善哉,師妹真是吉人天相。」虛海直起身子,笑得如沐春風。
如初心裡一跳,心想:是不是這和尚大有神通,知道她穿越的祕密?或者,他只是習慣了擺出這副知曉一切的模樣?看起來倒像第二種情況,但不管怎樣,沒道理主動坦白。
於是她聳聳肩問:「當時是哪位大夫給我看的傷呀?根本是庸醫誤人。」
宗擎猛吸了一口冷氣,瞄了一眼虛海道:「我們寺中的人生病受傷,一向……都是虛海師叔給醫治。」
啊哈!?果然是他,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封鎖住消息,偌大個少林寺只有少數弟子知道她硬闖十八銅人陣而受傷的事了。
「人有失手,馬有亂蹄,世上誰人無過。哦?虛海師兄?」如初抿嘴笑,覺得這樣比較文雅,符合總兵府小姐的派頭。
對不起了,虛海師兄,現在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硬賴你誤診,為我的突然好轉做藉口了。如初心裡唸叨著,卻發現宗擎和普從兩個小和尚面面相覷,似乎看到了極為古怪的事情。
怎麼回事?難道說話的語氣和平時不一樣?反正這聲音和她本身的聲音是一樣的,剛才開口時,自己也嚇了一跳。可惜虛海的禪房雖整潔雅致,卻樸素得過頭,沒有鏡子等俗物,只是一床、一桌、一凳、一台,外加牆上兩幅字,一曰寧靜,一曰淡泊,字體清臒雍容中透著剛健瀟灑。
在這種情況下,她無法知道自己借用的皮囊是什麼模樣,反正那位可憐的師姑大人肯定被十八銅人打死,已經往生極樂去了。而血淋淋的事實教育我們,不要輕易闖什麼關啊。
「師妹說的沒錯。」虛海風度超好地說著,突然上前走了一步,伸手抓住如初的手腕,三根溫暖的手指分別搭在她的寸、關、尺位上。
這人還真是視戒律如無物呀。
再看那兩個小和尚,完全一臉崇拜,似乎虛海這樣忽視古代的男女大妨,完全是因為心中無一物所致,實在太超脫了,是全體出家人的榜樣。
「心脈有力,中氣十足,果然完全恢復了,內力似乎比先前還強些。」虛海收回手,退後一步站定,就連站立的姿勢都美得很。
難道,自己有內功?如初偷偷一抓床沿,只聽「哢」的一聲,一塊木頭像豆腐似的被抓了下來,倒嚇了她一跳。天哪,她感覺還沒用力呢。真好運,趕上了穿越這種好事,還附贈一身高強的武功,以後可以抱打不平了。之前在現代時她就有這個願望,可是卻藝無人膽小,遇見不平事,除了打110,什麼也做不了。
「小姐,妳……妳沒事啦?」正當如初幻想著她英姿颯爽、毆打流氓的場面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接著一個小小的影子跌跌撞撞地撲到她懷裡來。
「小心呀,八重,師姑她傷的是胸口!」普從叫了一聲。
叫八重的小姑娘連忙直起身,正好讓如初觀察到了她的全貌。十四五歲的樣子,男裝打扮,看起來活潑伶俐,尤其一雙大眼,當場讓如初想起羅大佑的歌: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別擔心,我很快就能痊癒。」如初安慰著小八重,因為所謂貼身婢女就應該是心腹,自然不能讓她擔驚受怕,那可是和自己一條心的人。「我們還是回自己的地方吧。」她不知道自己住在哪兒,只能含含糊糊地說。
八重點了點頭,但沒有立即就走,而是轉過頭來,大聲喝道:「剛才是誰打昏我?如果我們小姐有個三長兩短,你們誰負得起這個責?」
哈,原來是個小辣椒!
「我佛慈悲。」宗擎和普從沒敢言語,虛海卻單手揖手,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帶著一臉天機不可洩露的無奈樣子,暗示打昏八重的事是佛祖做的。簡直太搞笑了!
可偏偏,八重沒再問下去,還露出點抱歉加羞澀的意思。那兩個小和尚就更不出聲,居然就這麼讓他蒙混過去了,也不知他用了什麼辦法,似乎給周圍的人全洗了腦,都認為他將來能肉身成佛似的。
「師妹弄壞了小僧的床……」
「回頭賠給你。」如初打斷虛海的話,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話彆扭。
「那……師妹重傷初愈,不如讓小僧渡師妹回房可好?」虛海說著就背過身去,一臉正氣。
如初愣了一下,難道他所謂的「渡」就是背?
「我慧根不足,還是自己悟吧。」她謝絕了人家要背她走的好意,在八重的攙扶下,「虛弱」地走出虛海的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