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死海,山長水遠的路程也不過是幾日光景,兩人到了流洲的時候正值深夜。
月色還是一樣皎潔明亮,夜空也一樣高遠幽曠,不過在接地連天的清輝之下,一道沖天的銀色魔氣凜然而現,銀雲一樣籠罩著流洲最高、最凌厲的山峰,閃爍著耀眼的神光。一絲絲黑氣盤旋其中,似有幾條遊龍在傲視天地。
那是魔王的光芒,好美麗!
鳳凰讚嘆著,和西貝柳絲一起落下雲頭,站在地面上仰望著絕頂之上那孤獨傲然、靜靜立於天地之間的偉岸身影。
王啊,偉大而絕對的王!就是因為他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就是因為他讓人總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來自心底的恐懼,就是因為他這麼難以靠近,他在她心裡才是如此獨一無二,才能讓她這樣高傲無比、視天下男人為草芥的女人臣服。
現在,王正在冥思,就算她與西貝是和王一起長大,就算他們是王所倚重的軍師,但只要王沒有召喚,他們兩個就只能在這兒等。
但是,就這麼望著他,也就足夠了。
她是最接近他的!她是最接近他的!
沒有人比得上她在他身邊的地位,她堅信這一點。
可是,她的魔王、她心目中的神、比天地還要重要的男人,此刻雖然背著身,很帥、很酷地站在山頂上,連月光也要閃避他,怕打擾了他的安靜,連山風也不能輕撫他,怕驚動了他的沉默,但他卻根本不是在冥思。
而且,他不是在吸取日精月華以修煉魔氣,也不是考慮著顛覆天下的大事,更不是見山而悟道,而是望著平躺在掌心的那半個水心襻兀自發呆,從不在別人面前洩露祕密的臉上流露著一絲苦惱和無奈。
另一頭,花四海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這個丫頭怎麼這麼愛說話?每天晚上她都會對著水心襻說上一個時辰,有時候比一個時辰還多!
她一定不知道水心襻的作用,所以只圖自己開心,全然不管遠在萬里之外的他,要「被迫」聽她那些無聊的小祕密。
所以,他也知道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瑣事,包括她又怎麼折磨白沉香和汪小二,以及她的開心、她的氣憤、她的心神不寧,還有——她對他的想念,她都鉅細靡遺、不厭其煩地一一對著水心襻說明。
每當她似乎是為了排解心頭的相思,一遍又一遍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時,他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心裡有海浪湧上沙灘,隨即又退去,退去又湧上,反反覆覆,把他心裡的平靜沖刷得蕩然無存。
有時候他也有些煩躁,不想再聽她說下去,不想讓她再影響他,可是他封印不了這神物傳來的聲音,卻又不能扔掉它,因為這是他自從有記憶起就擁有的東西,也許還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是他現在未發現的。
所以,他只能忍耐。
當水心襻傳來熱力,他就立即來到無人之處,以魔氣驅走一切生物,就連草葉和露珠都被他封住聽覺,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靜靜地聆聽著。幾天下來,彷彿幾千年來聽到過的話加在一起,也沒有她一個人說的多。
有些時候,這感覺就像是他與一個女子在午夜私會一樣,甜蜜、香豔而且刺激。
從她的話裡,他瞭解到北山王居然跑到仙道去收什麼封地稅,不知道這可憐的人類是否也敢到亂石山來這麼一回?
他瞭解到她荒謬卻又新奇的開店計畫,覺得那實在是胡鬧,又煩惱他回到總壇後,要怎麼處理她作為天門派八劍弟子之一對魔道所做的種種挑釁行為。
有時候聽她嘻嘻哈哈地描述起九命又給她做了什麼好吃的東西,也會被她那陶醉在美食中的快樂所感染。
而當他聽到她唉聲嘆氣、可憐兮兮地說起白沉香又逼她練功的事,他又會不由自主地想,倘若她是他的徒弟,他絕對捨不得讓她因為修煉這等小事而變得愁眉苦臉。
前幾天,他還知道了西貝與鳳凰已經過了死海,想必不日就會趕來。那麼,他收服魔道殘餘的事就只剩下最後一戰了。
只是,她這兩天經常會問一個問題,雖然知道沒人回答,但她還是會問。
她說:你有很多女人嗎?你真心愛著她們其中一個嗎?哪怕只是喜歡。那個人是鳳凰嗎?
然後他知道她要來找他,讓他忽然想躲開,之後又感到啼笑皆非。
他是誰,為什麼要躲一個天門派的低級弟子!可是,他還是不想見她,似乎竭力要避免什麼事發生。
眼下這樣聽她說話,已經算是他的極限了吧!
「花四海!花四海!花四海!」
她又輕輕叫他的名字了,這是結束午夜聊天前的訊息。她每回這樣說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總感覺她就在他身邊。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她輕輕地問,停了半晌,又說出了令他不解的話:「晚安,我的達令,MUA!」
蟲蟲的聲音消失在夜色中,花四海沒有動,又托著那半個水心襻站了一會兒,才收起寶貝,慢慢收回思緒。
轉回身時,那個冷酷無情、喜怒不形於色的魔王又出現了。
鳳凰和西貝柳絲見他回身,立即施禮。鳳凰是很恭敬,不過西貝的動作怎麼看怎麼敷衍,只見他隨隨便便地一躬身,沒有綁著的頭髮散了下來。
見狀,花四海皺了皺眉。
他很小的時候就認識西貝了,西貝勉強算得上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朋友,也只有他敢在他面前這樣隨便。
只是剛才蟲蟲說過了,西貝把他的頭帶送給了她作為還錢的信物,但他知道那傢伙沒那麼老實,一定另有他意。
他——要阻止西貝嗎?
可是,這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西貝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罷,那個丫頭會不會受傷害,與他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