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御臣一整天都沒聯繫上羅施,電話沒人接,家裡也沒人,他還去了龍懿家找。
龍懿看到他,比他還驚訝,頂著一雙腫得比桃子還誇張的眼睛反問:「小螺螄最近不是被你承包了嗎?她去哪裡怎麼能問我呢?」
他也找過藍非原,藍非原的反應更大,丟下一事務所的人跟著他出去找,找了很多地方,都不見她的人。
這個平時斯斯文文的男人激動地揪起他的衣領,惡狠狠說:「要是小施出了什麼事,我絕對饒不了你!」
唐御臣皺著眉,站在那裡,任由他揪著自己,也不反抗,「我也饒不了我自己。」
漫無目的地尋找,以傍晚時分的一通奇怪的電話告終。
電話是打給唐御臣的,來電顯示為「隱藏號碼」,電話接通後,他聽到有人在話筒那端嘿嘿地笑。
「這位小姐皮膚真是光滑,特別是一雙腿……真美!哦,好可愛的胎記,還是褐色的,心形,長在腳踝……只是可惜了,沒戴我送的那串粉晶,否則會更加美!」
粉晶?
「什麼意思?」唐御臣皺了皺眉,心頭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試試,是你找到我的速度比較快,還是我殺人的速度比較快?」那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興奮。
粉晶殺人魔?唐御臣站了起來,腦子裡嗡嗡作響。
不可能!粉晶殺人魔早在三年前就被他送進監獄,並且已經執行死刑,這只是粉晶殺人魔的低劣模仿者。
粉晶殺人魔的原職是個雕塑家,低調、殘忍,智商高,一直潛伏在暗處,絕對不會在犯案前給他打電話預報。
而且,他認得粉晶殺人魔的聲音,現在電話裡傳出的聲音很陌生。
他送過粉晶的人……小元?
唐御臣打開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到小元正坐在電腦前,認真地輸著資料。
不是小元,那他抓的是誰?
等等……心形的胎記……腳踝……
唐御臣只覺得身上血液都凝結住了,全身上下如墜冰窖一般發冷。
他想起來了,羅施的腳踝上確實有個胎記,小小的,心形的,褐色的,尋找陸笑笑的寶盒那天,他給她擦腳時看到過。
還有一件事,隱約在他腦海裡閃過一次,但是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羅施是臨時安排進警局體驗生活的,所以並沒有特地為她安排的辦公桌,她有時候會用小元的桌子,而且羅施也屬龍。
難道那條粉晶原本是要送給羅施的?
他強行壓抑住心頭湧動的恐慌,飛快地走出辦公室,來到小冬辦公桌前,用唇語對他說:監聽我的手機,查出來電人的具體位置。
小冬雖是個刑警,但是個電腦迷,他自己做了一套程式,將全隊人的手機都輸入進去,據說能夠隨時監聽和查出手機的所在位置,並且能對所有的手機進行來電追蹤,破譯隱藏號碼。
他做這套程式的時候,完全是抱著玩鬧的心態,沒想到有朝一日真能派上用場,忍不住有點摩拳擦掌,飛快地打開程式,戴上耳機,監聽唐御臣的電話。
唐御臣深吸一口氣,鎮定道:「你別亂來,告訴我,誰在你手上?」
「你一定知道的,唐隊長,能讓你這麼在意的女人,還會有誰?」那男人笑起來,「來泰山玩吧!我誠心地邀請你。」
「我怎麼知道你抓的是她,而不是在騙我?」唐御臣試圖拖延時間。
對方又嘿嘿笑了兩聲,「如果在我手上的是其他女人,唐隊長就打算放手不管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唐御臣說。
「那就好。」那人答道。
唐御臣皺著眉,「我會去泰山。但是這個遊戲並不公平,人現在就在你身邊,而我完全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你現在又讓我去泰山,我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如果你在我去泰山的路上殺了她,或者她現在就已經死了,我也奈何不了你。所以,至少你要帶著她去泰山,而且在我到達泰山之前,保證她是活著的,這樣,這個遊戲對我才公平。」
電話靜了三秒鐘,那個男人的聲音才重新傳了過來,「一言為定,我們在泰山等你。」
「等一下。」唐御臣最後問了一句:「我該怎麼稱呼你?」
電話裡的人笑了兩聲,道:「叫我A。」
掛掉電話,唐御臣看了看小冬,小冬劈里啪啦地敲著鍵盤,幾秒鐘之後,興奮地一拍桌子站起來,「頭兒,追蹤到了,這個號碼是個公用電話,位址是S市國際機場。」
全隊的人早在唐御臣讓小冬監聽電話的時候,便聚集過來,正等著唐御臣的指示。
唐御臣收起手機,神情嚴肅而冷靜地安排工作:「大冬,聯繫機場警察,協助我們尋找一個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的年輕男人,他應該沒什麼行李,帶著一個女人,女人行動緩慢,有藥物控制的跡象。小元,去資料室將粉晶殺人魔的所有相關資料全部拿來,還有,我經手過的案子,不管是嫌疑人還是受害人,只要跟泰山有任何關聯的,都將資料全部提出來,我馬上就要!」
從聲音裡,他能夠判斷A的年齡,但是沒有其他線索,實在分析不出更多有價值的資訊來。他現在最在意的是,被綁架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羅施?
他又撥了一次羅施的號碼,果然還是關機中。
在航警的協助下,機場全面警戒,可是他們尋找了幾個小時,卻什麼都沒找到。
唐御臣回到警局時,小元已經將資料找齊,他將資料塞進隨身攜帶的包包裡,然後囑咐其他人:「我去泰山,你們留在這裡。」
小李說:「頭兒,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們還有別的任務。」唐御臣提著包包往外走,「我會請示郭局長,安排泰山那邊的警方協助,你們不用擔心。」他說著,給人在外地開會的郭局長打了通電話。
他看起來十分鎮定、十分冷靜,可是沒人知道,他心裡有多焦慮慌張。
當了這麼多年刑警,他一向對自己的自制力很驕傲,就算處於槍林彈雨中,也能鎮定自若。不過這一次關係到羅施的安危,他怎麼都無法冷靜下來,開車連闖了幾次紅燈,到了機場,買好機票,在候機室裡坐著時,才稍微冷靜了一下,強迫自己好好思考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如果被綁架的人真是羅施,可以這樣分析:羅施沒有仇人,就算有仇人,也不會用她來威脅他,這沒有意義,所以這個人一定是衝著他來的。
跟他有仇的,除了那些出獄的犯人,就只有那些犯人的親友或者崇拜者。
這個A說話條理清晰,頭腦冷靜,應該受過高等教育,從他的行為能夠判斷,他是個相當自傲的人,對自己的計畫很有信心,這種人一般會信守承諾,既然答應,在他到達泰山之前會保證人質的安全,就一定會做到。
因為那人有贏他的信心,不屑作弊。
他現在最擔心的是,羅施有可能根本不在泰山。A讓他去泰山有幾種可能,第一是為了戲弄他,耍猴一樣,看他無措地跑來跑去;第二是泰山有什麼埋設好的陷阱,等著他去踩。
但,無論是哪種可能,他都要去一趟。他對這個人一無所知,只能被動地聽對方的命令,走一步算一步了。
羅施現在整個人都是木然的,她被注射了藥物,意識雖然還算清醒,但是全身無力,視線模糊,只能麻木地任由那個黑衣男人擁著她。
他們坐的是夜班的巴士,在車上,他對她體貼備至,偶爾有人看過來,他會拍著她的臉,心疼地說:「真可憐,暈車暈成這樣,吃完暈車藥不舒服吧?來,吃個橘子。」
她沒有張嘴,他只是溫柔笑笑,自己吃掉了橘子,然後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拍拍她的腦門,「睡一會兒吧!醒來就到站了。」
車上人不多,四周都是空位,斜對面的兩位大嬸用很大的音量聊著天,出來窮游的學生耳朵裡塞著耳機,靠在座位上暈暈欲睡。
大家都對周圍的人和事漠不關心,沒人看出羅施有多不對勁。
來到泰山腳下,他們像所有來爬山的情侶一樣,互相攙扶著,艱難地在陡峭的山路上挪動。
偶爾有廟托冒充遊客,鼓動他們去前面的廟裡上香,黑衣男人跟廟托們相談甚歡,逢廟必拜,大把大把的鈔票被塞進功德箱中後,一個穿著打扮跟普通人無異,分不清是道士還是和尚的人,按著他的頭頂,吟誦了一段經文。
黑衣男人雙手合十,虔誠拜下,一回頭見羅施木然地跪在一邊,微笑著責怪道:「怎麼不拜?會冒犯神靈的!」
說著,輕輕攬過她,溫柔地按著她的頭往下拜了拜,然後又攬著她起身。
走出廟門,前方依舊是盤旋的山路,三三兩兩的遊客嘻笑著從她面前經過,她茫然地看著前方,心裡卻是一片悲哀。
神靈大概是不存在的吧!她想。
現在她能夠期望和依賴的,就只有唐御臣了。
他一定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唐御臣在濟南機場下了飛機,又在機場坐巴士前往泰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並不算遠,他卻覺得十分漫長,滿腦子都是羅施的影子。
下車之後,他收到一條短信,是A發來的——
唐隊長,辛苦了。既然你已經抵達,那麼,遊戲正式開始。
唐御臣按照這個號碼撥過去,對方已經關機了。
沒有提示,沒有線索,要在一座海拔一千五百米的高山上尋找一個人,從何找起?
他毫無頭緒。況且現在已經是半夜,他一個人不可能上山,只好去當地警局跟協助他的警察碰頭。
接待他的警察叫作宋勇,三十歲左右,高高壯壯,帶著山東人特有的豪爽,跟唐御臣簡單寒暄幾句後,便單刀直入地說起案情:
「唐隊長,接到郭局長的電話後,我們立刻做了部署,在巴士站、高鐵站,和泰山上山入口都安排了人,只要發現可疑人物,立刻實施抓捕。」
唐御臣點點頭,「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全國刑警是一家嘛!以後我們有犯人逃到S市,也要麻煩你們的。」宋勇說著就出去了,讓唐御臣稍微休息一下。
可是,唐御臣哪裡有心思休息?他滿腦子都是案子的細節,總覺得不太對勁。
首先,他接到A的電話之後,就通知了機場警察,嚴密盤查了機場,卻什麼都沒發現,這說明A很有可能使用了障眼法,比如在機場打了電話,但是並沒有搭乘飛機。
從S市到這裡,除了飛機之外,還可以乘坐高鐵、巴士,甚至自駕。他在來這裡之前,將警隊所有人都派了出去,在高鐵站、巴士站,甚至還在出城的所有路口設立了盤查點,可是至今一無所獲。
那麼,A是怎麼來泰山的呢?
細細思索了一會,還是毫無頭緒,唐御臣索性站起身來,打起精神,加入盤查。他想,無論哪種交通工具都比飛機要慢,他在這裡等,總會等到A現身的。
可是,唐御臣錯了,一直到天亮,都沒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他決定上山!
宋勇派了兩個熟悉泰山地形的警員跟著唐御臣,自己則帶著剩下的人分幾條路線上山,遇到情況,隨時電話聯繫。
唐御臣跟兩個警員從紅門上山,走最尋常的一條路線,沿路風景很美,廟宇莊嚴肅穆,參天的古樹訴說著這裡的歷史記憶。可是,唐御臣卻沒這個心情欣賞風景,他的目光全部都在人身上。
來來往往的遊人,一張張鮮活的面孔,他們之中,誰會是A呢?
在泰山老母廟,唐御臣躊躇了一會兒,還是上前拜了拜。他是個無神論者,但是此時他的心中卻有了祈求,祈求神明能保佑羅施平安。
出了廟,唐御臣帶著兩個警員繼續往上走。山路上有清潔婦在打掃台階,這個中年的婦人身上穿著工作服,頭上裹了一條米色的頭巾,頭巾很大,連她的肩膀都包了進去。
唐御臣從她身邊經過,看到那條頭巾,只覺得十分眼熟,就又退了回去,仔細看了兩眼。
頭巾是羊絨的,質地非常好,流蘇做得也十分精緻,最重要的是頭巾的一角,用刺繡刺了一排潦草的英文,翻譯成中文就是:給羅施小姐。
那不是頭巾,是羅施的披肩,就是前天晚上她下班後披的那一條,上面的刺繡是設計師特地繡上去的,世界上絕對不會有第二條。
「這條披肩是哪裡來的?」唐御臣堵住清潔工的去路,亮出了證件。
清潔工一看是警察,眼神有些閃爍,連道:「我自己買的,花了好幾百塊呢!」
唐御臣挑了挑眉,「這是純羊絨的披肩,而且是名牌,市面上要上萬元,妳花幾百塊買的?」說著,他指了指上面的刺繡,「而且,這裡還繡了主人的名字。」
聞言,清潔婦一把把披肩從頭上扯下來,害怕地擺手,「我……我可沒偷,是我撿的,就在這個廟前面。」
「什麼時候撿的?」唐御臣皺著眉頭追問。
「昨天早上八點多。」大姊回憶。
昨天早上?
唐御臣如遭雷擊,所有的不對勁在這一刻串聯在一起,他終於知道A是怎麼來泰山的了。
自始至終,他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時間。A確實來了泰山,不過不是昨天,而是前天!
這條披肩證明羅施是在前天晚上跟他分開之後被劫持的,A在那天晚上劫持了羅施之後,立刻帶她來到泰山,坐的應該是夜班巴士,因為只有夜班巴士的安檢是最鬆懈的,甚至可以半路上車,不用過安檢。
到了泰山差不多天亮,他帶著羅施上山,下午獨自下山,立刻返回S市,傍晚時分在機場用公共電話給他打了那通電話,那之後就再沒離開過S市。
所以無論是機場還是高鐵站、高速公路入口,都查不到他。因為,警察盤查的依據是他身邊帶著羅施,但他一早就已經將羅施安置在泰山的某一個地方。
唐御臣想通了這一切,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他完全錯估了A的目的,他做這一切,不是為了他,也不是衝著羅施,他的目的根本還在S市!
可是,A費了這麼大的周折,不惜劫持羅惜,將他引來泰山,到底是為了什麼?S市裡有什麼東西是處於他保護之下的?
胸口劇烈起伏,唐御臣深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起這個案子一開始的那串粉晶手鏈。
這一切還是跟粉晶殺人魔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