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識地說出這兩個字,孟繁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害怕地往後退。
「時間靜止!」
咦?突然出現的聲音,周圍的人事物竟然全都呈現靜止狀態,但是她卻可以動。
只是周遭的人們,有的是正舉了右腳的前行動作、有的是情侶偎住對方的動作、還有大聲說笑的手舞足踏、撥頭髮撥到一半的、外帶咖啡停留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動作……
如果是平常,看見這種景象一定讓人覺得很好笑,可是她現在一點都笑不出來,因為那兩個鬼妖繼續盯著她。
突然,十字路口周圍所有好笑的景象消失,一名身穿白色長風衣的少年從分隔島的另一頭,通過斑馬線緩緩走過來。
在場的,只有她、那兩個鬼妖、和那名乍然出現的少年。
「奪人物者,人恆奪之。」
那個靈魂被消滅、身體被佔據的人類和表情兇惡的鬼妖立刻轉向少年。
「每一種生物,都該尊重其它生命的存在。」
表情兇惡的鬼妖首先撲向少年。
少年行進速度不變,只是揚手輕揮一下,鬼妖就被拍飛,撞到一旁的街燈柱子,然後狼狽地掉落地上,表情痛苦、有點動彈不得。
少年繼續走向那名人類。
「違反規則者,就要接受懲罰。」
那名人類看見同伴受傷,手上立刻變出一柄杖形的武器,朝少年發出攻擊。
「明明知道不是對手,還硬要打,你們的腦袋真的都有問題呢!」半是感嘆般地說完最後一句,少年的身形突然變成一道虛影——
不,不是虛影,孟繁星二秒鐘後才醒悟過來,那是移動的速度太快、眼睛一時跟不上,才會造成視覺殘留,以為那是影子,其實根本不是。
就在少年移動間,那名佔據人類身體的鬼妖已經脫出人體之外,接著頭與身體突然分離,身影完全消失無蹤,那個被附身的軀體也跟著消失不見了。
另一名鬼妖一看見這種情況,嚇到身體直挺挺,只有脖子的地方似乎被什麼東西拉住,以著與身體完全不同方向的姿勢向前傾,痛苦的發出哀鳴。
「嗚……嗚嗚……」
「未經允許來到人界,任意傷害人類、妄想侵佔形體、意圖擾亂各界,依界限之約論處;歸於虛無。」
罪狀宣佈完畢,直接行刑。
少年右手微動,空中閃爍過一道細長的銀色光芒,那名鬼妖脖子瞬間斷裂,慘叫了一聲之後,身影隨之消失。
同一時間,靜止的時間似乎恢復,街上的人群瞬間又出現,接續剛才的行動繼續匆匆行走,完全沒有任何異狀。
沒有任何人查覺到不對勁,也沒有任何人發現到少了一個人,趕路的趕路、聊天的聊天、賣咖啡的繼續賣咖啡……每個人依舊做著自己的事,接續剛才停頓的動作。
只有孟繁星眼睛瞪的大大的,很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還是她太累引起的幻想?
她不是在作夢、也沒有在看3D動畫之類的東西,現在真的是現實嗎?可是為什麼她看見的東西,卻這麼超現實?
處理完那兩名鬼妖,那名白衣少年轉向她一眼,並且走到她面前。
孟繁星看著他。
兩個人面對面,距離大概三步,她才發現,他好高,幾乎跟她大哥一樣高,從外表看起來,大概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膚色很白,五官很立體,有一種不屬於東方和西方的奇特俊美,表情有點冷漠,白色長風衣底下,是一身黑色的衣褲,最奇特的是,他有一頭過腰的黑色長髮。
站的這麼近,她也才看見,在他被瀏海半遮住的額上,繫著一條奇特的黑色髮帶,順著拉往後方,髮帶著繪著奇特的圖紋。
「剛才的事,妳都看見了?」
「嗯。」她猶豫了下,才點點頭。
「妳剛剛喊著:『鬼妖』?」
「鬼……妖?」她好像真的有喊出來,可是,她為什麼這麼喊?
「妳知道鬼妖?」
「不知道。」她立刻搖頭。「那是不小心隨便喊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看見那兩道黑影的時候,她下意識就這麼喊出來,但是,她為什麼會喊出來?
白衣少年看著她好半晌。
「妳真是個有趣的人類。」
「有趣?」她蹙眉。
這種形容詞聽起來實在不像讚美。然後,她又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別人看不見你嗎?」每個經過的人,都沒有多看他一眼,明明他的外表應該很引人注目的……
「我不想被別人看見的時候,別人就看不見……嗯?」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有機會再見了,有趣的人類。」說完,白色身影咻地立刻消失。
「咦?」左望望右望望,真的不見了!就這樣走了?
「小星。」趁著紅燈的時間,孟家大哥搖下車窗,呼喚自家小妹。
「大哥!」確定他真的不見了,孟繁星這才很快上車。
「等很久了嗎?」
「沒有。」一邊回答,一邊還看著車窗外。
那個人……真的消失了耶……
「小星,妳在看什麼?」
「啊,沒、沒什麼。」她趕緊回過頭,朝大哥一笑。
「那就好,我們回家吧。」燈號轉綠,他放開煞車。
「好。」通過十字路口,剛才的地方,就在後照鏡中愈來愈遠。
而十字路口旁的某個街燈上,一道別人看不見的白色身影就站立在街燈頂端,一般人類不可能站穩的地方,他卻站的穩穩。
一個人類,沒有任何力量,卻看得見他,也看得見鬼妖,這是巧合、還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在發生?
孟繁星嗎……
看著那輛車愈來愈遠,他的身影同樣也在夜空中,緩緩變淡,而後一轉身,便消失了。
回到家,孟繁星梳洗完畢躺在床上。
晚上那一頓「美食被氣氛破壞光光」的飯局實在沒什麼好想的,只能說如芳姐太狡猾了,居然騙她。
比較讓她覺得疑惑的,是那個很像在動畫或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奇怪又俊美的少年——
「哇!」
一張特大號的臉孔突然出現在眼前,害孟繁星嚇的叫出聲。是那個白衣少年,而且他就站在她的床邊,彎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真大聲。」他表情動都沒動,只是語氣有點嫌棄。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拜託,這樣突然出現,就算是個大帥哥或大美女,也是很嚇人的好嗎!
「這又不難。」他不以為意。
「你……是人類嗎?」通常人在碰到這種匪夷所思、超乎正常道理所能想像的事件時,應該會驚異、害怕,不然至少也要呆一下以表示驚嚇吧!畢竟他可是在她面前做出殺人——不,是連鬼妖一起殺了這種事。
但是老實說,面對他,她並沒有太害怕。
「不是。」
「那你是什麼?」
他沒理會她的問題,只是轉頭看著她的房間。
米黃色的基本色調,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蕾絲花紋的白色窗廉旁,放置著一張書桌,單人床舖則靠牆擺放,另一面的牆有書櫃,衣櫃和全身鏡在另一邊,而在中央所空出來的地方,則舖上淡色的木質地板,配上幾顆抱枕、坐墊,形成一個相當舒適的空間。
「你沒有回答我。」他在看什麼?
「以後妳就知道了。」他隨口回道。
有夠沒誠意的回答。孟繁星坐起身,瞪著他。
「非請勿入。沒經允許就突然闖進別人的家裡,叫做『擅闖民宅』,我可以報警抓你。」
「好啊,請便。」他隨意地拉過椅子坐下,一副隨她高興、報不報警都無所謂的樣子。
孟繁星只能氣悶地繼續用力瞪他。
「你到底來做什麼?」
不是她不害怕,一個只有一面之緣、根本很陌生的男人就這樣隨便闖進一個女人的房間,是正常的女人都會尖叫逃跑減救命。
問題是,他根本不是正常普通的男人,就算報警大概也沒有用,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像要做什麼壞事的樣子。
所以孟繁星沒有尖叫逃跑喊救命,只是有點被他氣到而已。
哪有人闖別人家闖的這麼理直氣壯、一點都不心虛的啊?他們又不是很熟。
「因為妳看得見我,所以我決定跟著妳了。」這個不怎麼正常普通的男人,很乾脆地這麼說。
聽見答案,孟繁星呆了兩秒鐘。
「你說什麼?」再確認一遍。
「因為妳看得見我,所以我決定跟著妳了。」應她要求,一字不漏地重複。
再度沉默三秒鐘。
「請問,這是哪一種理由和結論?」跟著她?沒搞錯吧?這像話嗎!她才不要被人跟著!
「我的理由和結論。」這種事有必要討論這麼多遍嗎?覺得這種對話有點浪費時間,所以他的眼神開始四下游動。
「你在看什麼?」
「剪刀在哪裡?」
「剪刀?」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她下床找出來,交給他。
他一接過,就拉過自己一綹長髮,然後卡擦一聲,剪下一小撮。
「你做什麼?」她又被他嚇了一跳。
頭髮怎麼可以隨便剪下來,而且還是那麼漂亮墨黑的長髮,很浪費很可惜的……
他的表情一點可惜的樣子都沒有,只是將剪刀還給她,然後將剪下來的那撮髮絲在手上繞了幾圈,然後默唸幾句咒語,那撮髮絲,居然變成一枚黑亮亮的手環,晶瑩剔透。
「戴上它。」
「咦?」
「戴上。」
「為什麼?」她後退一步。
不能隨便接受陌生人的禮物。這是現代人都應該知道的自保守則。
「我沒興趣傷害一個弱小的人類,所以妳不必擔心,它不是壞東西,戴上它。」嚴格上來說,這個東西可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
「嗯……」她猶豫。
他乾脆拉過她的手,直接戴上;黑色的手環自動縮到適合她手腕的大小。
有了這個的感應,加上她看得見,對於他獵殺鬼妖會很有幫助,他也可以快點把事情了結。
「喂,你——」她沒答應要收啊!
「很適合。」無視於她的拒絕,他滿意地點點頭。
黑色的結品配戴在她白皙纖細的手腕上,大小剛好、顏色也剛好,相映而不突兀。挺適合的嘛!
孟繁星則用力收回手,然後開始試圖將手環拔下來。
「你到底要幹嘛?」
「不要白費力氣比較好,妳的手會痛,而且那是拔不下來的。」他再度坐到一旁,口氣聽起來好像說風涼話。
「那你把它拿下來。」把手伸到他面前,孟繁星難得真的生氣。
「拒絕。」
拒絕?他居然有臉拒絕?她真的氣到說不出話了。
「下次再看到鬼妖的時候,有它在,一般的鬼妖不敢傷害妳。」他突然冒出這句話,讓她頓時火氣全消。
「這個……可是……」不,不對,她不是要說這個。她搖搖頭,整理了下腦袋,才開口:「為什麼給我這個?」
「因為妳看得見。」
「難得每個看得見的人,你都會剪下一撮頭髮做成手環送他嗎?」她懷疑地問。
真這樣的話,他的頭髮很可能早就剪光光了。
「當然不是。」他理所當然的否認,不過他下一句話更可惡:「我只會給我認為有趣的人類。」
孟繁星強烈懷疑,他根本在損她。
她瞪他瞪好久,手環也真的拔不下來,好一會兒後,她挫敗地嘆口氣,縮回床上。
「算了,我不想跟你說了。」她現在發現,跟他辯論根本是浪費力氣。「沒事你可以走了,我明天還要上班,不要跟你說了。」躺好、蓋上棉被,直接背對他,表示她絕對不要理他了。
見識過他突然消失的能耐後,她相信他可以像剛剛憑空出現一樣,再度憑空消失。
但是,她想錯了,因為她聽到他開門的聲音,驚的她差點跳起來。
「你做什麼?」
「當然是離開呀。」這可是她剛才說過的話呢!還是她改變主意,要留他在這裡過夜?
「從門口?」他剛剛明明不是從門口走進來的。
「是呀,這裡應該比較好走。」他還回答的一臉理所當然。
管、管他的,反正別人應該看不見他……那要是看得見……孟繁星一下子又翻開棉被從床上坐起來。
「等一下!」連忙叫住他,但是他已經開了門,孟繁星立刻跳下床,衝過去再把他拉回來。
「別人,現在看得見你嗎?」
「大概吧!」
幸好把他拉回來。她這才鬆口氣,幸好沒讓他就這樣走出去,不然被大哥發現了,她就難解釋了,而大哥一定不會放過他,想到那種情況……
「妳在想什麼?」他一臉有趣地望著她。
她果然很好玩,哪有人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可以變換那麼多表情;一下子擔憂、一下子鬆口氣、一下子又緊張、一下子又變疑惑、一下子又好像有點害怕……
真的很有趣呢!
「你……到底是什麼?」人?不像。妖怪?不像。鬼?完全不像。那……還有什麼?
神?不不不,絕對不可能。他這種樣子,哪有一點傳說中的『神』應該有的樣子!
「我嘛……」他才開口,她的房門就突然被敲了兩下。
「小星,還沒睡嗎?」是大哥。
「啊……嗯,就要睡了。」孟繁星有點慌張,四下看著能把他藏到哪裡去,一邊很努力鎮定的回答。
書櫃?不行。桌子底下?太明顯了。床底下?塞不進去吧!啊,衣櫃,衣櫃可以!
「沒事吧?」大哥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擔心。
「沒、沒事。」大哥如果要進來,就把他塞進去!
「真的沒事?」那剛才聽到的動靜是什麼聲音?
「真的沒事。」鎮定,鎮定。「我拿書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大哥,你放心吧。」
「嗯,那小心點兒,早點睡。」
「好。大哥晚安。」
「晚安。」
門外的腳步聲終於緩緩離開,孟繁星鬆了口氣,然後瞪他。
「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麼?」
「故意被其它人發現的。」
「沒有,我只是想看看一般人類住的家究竟是什麼樣子;這樣的話,沿著門走出去不是最好的方式嗎?」他望著她,神情非常坦然,一點都不像有什麼詭計的模樣。
孟繁星本來很想罵他一頓,因為他的理由聽起來根本不成立、可是他的表情卻那麼認真,害她的火氣一下子發也不是、不發也不是。
好半晌,她挫敗地再度嘆口氣。
「你到底想幹什麼呀。」不但弄得她頭昏昏,瞌睡蟲這下也全部跑掉了。
「我一開始就說了不是嗎?」他一臉無辜。
他決定跟著她了。
「不、行!」到底是誰比較無辜呀!
「那就算了。」他聳了肩,一點都不在意的模樣,根本不像多認真在提出這個要求。
「就這樣?」他這麼容易接受拒絕?
「不然還要怎麼樣?」啊,她的反應真的很有趣哪。
他堅持的時候,她堅定拒絕,現在他不堅持了,她反而看起來有點失望?人類都是這麼矛盾的嗎?他好笑地想。
「不怎麼樣,只是覺得……這麼容易就放棄有點不像你。」她很懷疑地一直瞄他。
「哦?那我應該怎麼樣?」
「我怎麼知道?」她跟他不熟,只有兩面之緣,而且交談的話裡十句有八句是廢話。
「既然不知道,就不用再說了,妳去睡覺吧。」他反客為主,趕人上床。
「那你呢?」基於明天還要上班的前提,她的確應該睡覺了,但是房裡有他這號人物,她哪裡還能放心睡著?
「該消失的時候,我自然會消失。」他看向窗外的夜空,今天晚上的月亮挺美麗的,值得好好欣賞。
但是,他的眼神,總有一種孤單和……像在思念誰的感覺……他這種表情,會讓她覺得有些……不忍?
「你……到底是誰?」還有,之前見到的『鬼妖』又是什麼,她一直忘了問。
「我嗎?」白衣少年回過頭,首度露出真正的笑臉。「以你們人類能理解的說法,應該可以叫做——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