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身後被重重地關上,震得整個房間中的家具都好像顫動了一下,可冰依卻低著頭恍若未聞。
祈然煩躁地甩開她的手,雙目緊緊盯著她,幾乎燒出火來,可她卻彷彿徹底忘了他的存在。
祈然想起頂樓上她和那個男人的對話,自己完全聽不懂,也無法參與,冰依因為他的話而震驚、失魂,他們兩個你來我往地交談著,卻把他棄在局外,好像他是個陌生人。
即便她緊緊握著他的手,手心汗濕,他卻不知道她的緊張究竟為何。
祈然覺得沒來由的煩躁,他取出白色藥粉,灑在床的周圍,解除了臨走前因擔心有人接近而佈的毒陣。
可是,當一切了結,他看到的冰依卻還是一副心神恍惚、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樣子。
祈然強忍下心中的暴戾,取出紅色粉末,用水沖泡了大半杯,然後遞到她面前。
沒事的。他默默說服自己,這已經是最後一杯了,反正藥效只需過了三個時辰就會融入血液,他等不及明天,也不願再等。
暗紅色、刺眼的液體在眼前輕輕晃動,冰依終於抬起頭來。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祈然,輕聲問:「一定要我喝嗎?」
祈然執拗、不容抗拒地點頭。
冰依慢慢地伸手接過那沉重的杯子。古堡中沒有琉璃杯,她只能透過杯口看著裡面暗紅色、濃稠、散發出血腥味的液體,一直看著。
然後,她的手一鬆,砰的一聲,杯子掉落在絨毛毯上,紅色液體流了一地。
毛毯的正上方,一隻小小的、蒼白顫抖的手,正緊緊抓著另一隻橫過來的手。
她阻止了祈然想要接住那杯子的手,哪怕對祈然來說她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可她還是像要與他拚命般,不顧一切地抓住他的手。
「祈然,能不能把衣服脫下來?」冰依揚起下巴看著他,用一種心痛到極點的聲音說著曖昧的話語,「脫光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究竟在哪裡?你竟能隱瞞我這麼久!」
祈然身體輕輕一顫,咬牙猛地抽回手,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那個叫法蘭的男人究竟跟妳說了什麼?」
冰依笑了,笑容中滿是疲憊,「祈然,你告訴我,那藥究竟是治什麼病的?今天,你必須告訴我,否則,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再沾一口。」
「妳在懷疑我嗎?」祈然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抓住她的肩膀,臉色因極度的心痛而白若透明,「水冰依,究竟誰才是妳的丈夫,誰才是要陪伴妳一生的人?妳居然信任一個陌生的男人,超過信任我?」
「是——」冰依狠狠甩開他的雙手,後退幾步,淚水失控般洶湧而下,「我是信任法蘭超過信任你,因為我太瞭解你了!蕭祈然,你敢不敢指天誓日地告訴我,這藥裡沒有你的血!?你敢不敢說……這藥不是為了讓你和我同生共死而煉製的!?」
祈然怔怔地站在原地,看了看滲入地毯中的暗紅色液體,又望向冰依,終於嘆了口氣道:「為什麼不喝下這最後一杯呢?」
這句話,等於是變相的承認。
冰依咬住了下唇,失魂落魄地笑,「那麼法蘭說的都是真的了?一旦我的生命有危險,你的血氣和精元就會自動過渡到我身上。我若死去,無論你身在何方,也會同時停止呼吸?所謂的同生共死,同生共死……哈哈……」
冰依咧開了嘴想笑,眼淚卻止不住地掉下來,「為什麼你要讓我喝你的血?一開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不會魔法、不會巫術,雖然醫術超群,但同生共死這種事實在太過離奇,根本不可能輕易實現。」接著,她無奈地道:「可我,卻忘了一件事。天和大陸流傳了幾百年的巫蠱之術——塚蠱絕代,其毀天滅地之力早已超越了人世常理。世間既有塚蠱絕代,以你之能,將蠱卵稍加改良,又如何不能實現同生共死之情?所以,你便在我體內種下蠱卵,然後以你之血餵養,使我們兩個能夠血脈相連,是不是?」
祈然輕嘆了一口氣,拉過她的手,「冰依,我承認那是我的血,我承認我是想在妳的體內種下同心生死蠱,讓妳沒有辦法再拋下我獨自離開。我……」
「蕭祈然!」沙啞的吼聲帶著無盡的痛苦和憤怒打斷他的話,冰依狠狠地揪起他的領子,灼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夫妻?你以為把我鎖在你身邊,寵著溺著、密不透風地保護著,就是愛我嗎?你以為你浪費自己的性命來跟我同生共死,我就該感激涕零嗎!?」
她緊緊咬住牙,想要抑制不斷湧出的嗚咽聲,「究竟是你太失敗,還是我太失敗?作為妻子,我不但無法給丈夫安全感,無法讓他珍惜、滿足於現在的生活,反而讓他時刻擔憂著我的死亡和我們的未來。或者,根本是……我們的婚姻太失敗了。」
祈然臉色猛地一變,雙手扣緊她的腰,厲聲道:「妳究竟想說什麼!?」
冰依仰起頭,溫柔而悲傷地看著他笑,「從嫁給你的那一刻起,我一直都覺得很幸福,幸福得……逐漸忘記了從前的我是如何的悲傷、痛苦和倔強。有時,我也會因你太過沉重的愛而心生寒意;有時,我也會反省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什麼寶貴的東西。可是,因為你的情太美、太夢幻,我總是忽略它們,刻意忘記它們,然後告訴自己,今日所得有多來之不易,我該多珍惜。然而,直到今天,我終於不得不承認……原來我們的婚姻,真的存在著問題。」
祈然的呼吸慢慢變得急促,藍眸忽深忽淺地瞪著她,彷彿壓抑著無盡的風暴,「冰依,我們不要再討論這個問題了。我可能已經發現了離開這個古堡的方法,我們……」
「為什麼不要再討論?」冰依狠狠地擦掉眼淚,「你究竟想逃避問題到什麼時候?這一次你用自己的血養蠱來跟我同生共死,下一次呢?下一次會做什麼?我只要一想起那杯暗紅色的液體就覺得好恐怖,我居然一直在喝我丈夫的血……那種濃稠血腥的味道,我想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
「不要再說了!」祈然終於忍不住面色鐵青地吼了出來,「那妳要我怎麼辦?什麼都不做,誠惶誠恐地等妳再次離開我嗎?水冰依,妳覺得喝我的血恐怖,可妳有沒有想過,端木崖上妳棄我而去,出雲島中妳在我懷裡停止呼吸,妳知道我有多恐懼嗎?妳試圖瞭解過我的感受嗎?別跟我談夫妻責任,去他媽的婚姻問題,我只知道,我絕對不允許妳比我先死!這輩子,就算鎖著妳、囚著妳、綁著妳,妳也休想逃離我身邊!妳若是敢逃,我寧願跟妳同歸於盡!」
兩人毫不退讓地兇狠對視,就像兩頭受傷的野獸,誰也不肯退讓,卻誰也不願傷害對方。
終於,冰依低下頭去,開始一根一根掰開祈然的手指。她很拚命地扯拽,「我不想再跟你說話,蕭祈然,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給我出去!滾出去!我不要跟你待在一個房間裡!」
這個人,根本就是個瘋子!而她,也快要被逼瘋了!
冰依踉蹌地退開一步,脫離出他的懷抱,大口喘氣,「好,你不走,我走!我滾出這個房間,可以了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拉開門,走入昏暗的廊道,身後傳來劈里啪啦的聲音,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關門聲。
冰涼的手背擦過濕熱的眼眶,冰依笑了笑。很好,難得吵一回架,索性鬧個夠本。
就在這時——
「啊——」淒厲的慘叫聲再度從五樓傳來。
吵得太過投入的兩人,完全忘記了,古堡的血腥盛宴,總是在凌晨時分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