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中午,陽光亮得宛如火球,照得人頭暈目眩。今年的夏季好像已提前到來,熱力四射的烈陽早了數步驅走早春的明媚和微涼。
傅采依走在這樣的陽光下,額上已淌出了點點汗珠,閃過了人行道上幾部不按停車指示置放的機車,她躲進了一株高壯的阿柏勒樹下,抬起尖瘦的下巴,瞧向前方的大樓。
半晌後,她半瞇起眼來,沉沉地吁出一口氣,嘴裡喃喃地碎唸了聲,正準備再度抬手拭汗,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前方的大樓走出來,遠遠地朝著她猛揮手。
傅采依將手上拭過汗的面紙收進公事包裡,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踩著細跟高跟鞋,一步步朝著那人走去。
「對不起、對不起,采依學姊,因為方才見到了熟人,妳又剛好去停車遲遲未回,我就進到大樓裡去聊了會兒。」畢祺見傅采依走近,連忙立正站好,又是打恭作揖又是敬禮,連連說了幾聲對不起。
采依見他那耍寶的模樣,脾氣一下子全消散,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喂,畢祺,說真的,你為何沒走演藝圈?」
憑他搞笑的能力,再加上豐富誇張的表情,走諧星路線,肯定能紅。
畢祺擠眉弄眼,做出一個「饒了我吧」的求饒表情。
「采依學姊呀,妳怎知我不想呢?可是我媽不准呀!她說我要敢進演藝圈,不僅要跟我斷絕母子關係,還要打斷我的一條腿呢!」
「這麼嚴重?」采依知道畢祺這話是說得誇張了,沒看著他,她反倒朝著大樓裡望了眼。
「對呀,就是這麼嚴重,才導致今時今日我得在這廣告公司裡混飯吃。」畢祺說得煞有其事,末了還不忘沉聲一嘆,擺出一副扼腕的表情。
采依收回目光,翻翻白眼後,瞪了他一記。
「好了,好了,收起你楚楚可憐的騙人表情吧!別忘了我們今天是來做提案的,能拿到這次的案子,才是王道。」
「是的,學姊。」雖然大學剛畢業,但畢祺也懂得工作得盡心、認真的道理。「對了,我方才向朋友打聽過了,聽說元晶空降的公關經理,是個挺難搞的人。」
采依不在意地聳聳肩,「再怎麼難搞,總不會把我們給吃了吧?」
畢祺露出崇拜的眼神,「學姊……」
「收起你那崇拜的眼神,挺噁心的。」采依白他一眼,笑著提起手上的公事包,往大樓裡望。「畢祺。」
「有!」畢祺舉起一手。
「準備好了嗎?」采依問道。
「準備好了。」畢祺說,單手提著身旁一袋袋提案時會用到的物件。
「那「還怕什麼呢?走吧!」跨大步,傅采依率先往大樓裡走。
畢祺帶著崇拜的眼神,緊隨在後。
明明兩人只差了兩三歲,但傅采依的成熟幹練卻是他怎也學不來、追不上的。這天底下,不管再困難的事、再難搞的人,好似都沒有她擺不平的。
畢祺非常地崇拜她。
半個小時後
畢祺突然發覺,原來這世界上真有所謂的「剋星」!
原來這世上……還是有傅采依搞不定的人!
「張經理,我不知道這樣的提案,你有哪兒不滿意?可否請明確地指出?」傅采依站在元晶公關部會議室裡的投影機前,神情雖仍鎮定,但過度壓抑的嗓音,以透露出她的情緒不穩。
張繼之,元晶物產剛剛空降來的公關經理,雙手交握撐顎,坐在主位上,雙眸微閉,頻頻搖頭,沉靜了許久後,終於開口。
「都不滿意。」他好似故意將話說得特別慢,務必讓每個字聽起來都像尖銳的刺般扎人。
「都不滿意!?」傅采依壓抑著隨時可能爆發的火氣,顫著聲音問道。
在這樣把人批得一文不值的超級爛卡面前,連聖人都會抓狂吧?
然而,她不得不為自己喝采。因為今日的她,勝過聖人。
她將火氣強壓了下來,呵笑了幾聲,走下台來,回到座位。
「張經理能不能給個方向?既然對我們這次的提案如此不欣賞,可否把貴公司想要呈現的風格說出,好方便我們的……」
「不可能!」桌面發出砰咚響聲,張繼之重擊桌面站起。
那突來的響聲不僅嚇傻了傅采依,更嚇著了同室開會的畢祺,和元晶產物的兩三個員工。
傅采依差點氣炸,但很顯然的,出難題、不給人面子的張繼之一點也不在意,在座位上重新坐下,手指輕輕敲擊桌面。
「傅小姐,如果貴公司不能達到我們的要求,做出符合我們元晶形象的廣告,就是貴公司的問題,我們會另請高明!」
「你……」理智如繃緊的琴弦剎那間被扯斷,傅采依從座位上跳起,衝到他的身前。「張繼之,你到底想怎樣!?公報私仇嗎?我記得以前你雖然嚴肅、難搞,但不像現在這樣,是個毫不講理的人!」
「學姊、學姊!」見她失控,又說出了莫名其妙的話,畢祺急忙上前拉人。
「放開她!」
沒想到畢祺拉人的舉動,反而激起了張繼之陰晴不定的火氣,他彈簧似的躍起,一把抓住了傅采依的手,硬是將她由畢祺的手中拉離。
轉過身,他已斂起了脾氣,眉心緊蹙地朝著同座的幾個下屬和畢祺說:「能不能請你們暫時離開會議室一下,我有些事想私下與傅小姐討論。」
「是。」元晶的三個員工應了聲是,轉身迅速地退出。
畢祺站在原地。他不走,除了不放心傅采依,更重要的是,他隱約已看出這個張經理似乎認識傅采依,而且還很熟。
過去,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張繼之一手捻起了桌上的名片,看了眼,「畢先生是嗎?請你先離開一下好嗎?」
畢祺仍僵在原地,直到傅采依示意他先退出會議室外,畢祺才心有不甘地轉身離開。
當會議室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傅采依清清嗓子,板起臉來,口吻不善地說:「說吧,張繼之,你到底想怎樣?」
張繼之鬆手放開她,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臉上露出淺淺的笑,那笑意卻令人毛骨悚然。
「妳說呢?難得多年不見,妳還記得我,光是衝著這點,妳說,我會想怎樣?」
傅采依頭皮發麻。他表現得越冷靜、越平常,她的心就越是難安。
「你心眼會不會太小了點?不過就是一顆柿子嘛!難道你真要為那顆柿子而找我算帳?不放過我?更何況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張繼之再度由座椅上站起,逼近她,將她逼到牆角,雙眼直視著她,彷彿欲吞了她。
「真不錯,妳還記得柿子的事。看在妳還記得如此清楚的份上,我就應該讓妳知曉,六年前是妳先招惹我的,如果我將柿子的事給忘了的話,是否就太對不起妳?」
傅采依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眨都不眨地看著他。
說實在的,現在的她,後悔極了!如果時光能夠倒轉,六年前,她或許根本不該招惹他。
唉,還記得那正好是四月,柿子花開的時候,那帶著淡淡香甜氣味的黃花、那飄散在空氣中的氣味……
此刻,點點滴滴的回憶如潮水般朝著她湧來——
第一章 柿花開時
六年前
噹噹、噹噹……上課鐘聲幾乎響遍了整座校園,還包括校園旁彎彎曲曲如羊腸般的小徑,小徑旁嫩黃色的小花和青綠的野草彷彿為了應和鐘聲,拚命地隨著一陣陣輕颳而過的微風,擺動著它們柔軟的身軀。
當鐘聲終於停止,校內似乎也恢復了平靜,課堂上偶爾傳來琅琅的讀書聲,聽不真切;靠近小徑的圍牆下,嫩黃小花、青色野草,仍隨風擺盪,直到風停了,花兒和野草才安分下來,但有一雙手卻在這時攀上了圍牆,在圍牆上幾個抓握,雙手的主人終於探高了腦袋,用力一撐,上半身很快出現在圍牆上,而後手腳並用,像極了蟲子似的幾個扭動,那人站上了圍牆,朝著牆內仍站在原地的人喊。
「傅采衣,妳再不快來,一會兒教官出現,我們就死定了!」莫姀仙站在牆上,也不顧身上穿著白上衣、黑色百褶裙校服,彎著腰身,朝著牆內雙腳仍踏在灰撲撲泥地上的人喊著。
「知道死定了,妳還帶我爬牆?」傅采依站在牆下,朝著牆上的人喊。
而後,嘿呦、嘿呦兩個扔擲的動作,將原本被置放在泥地上的書包和便當袋扔上牆,雙手往上攀抓,使盡了全身力氣,終於也攀爬上牆。
「就算會死,也得拉個墊背的,對吧?」莫姀仙呵呵笑著,伸手抓過被采依丟上牆的書包和便當袋,轉頭望著剛爬上牆的采依。
「喂,真的看不出來妳這個平日乖得似鵪鶉般的乖乖牌、老師眼中品學兼優的模範生,爬起牆來身手也挺俐落的。」
傅采依朝著她哼了哼聲,在牆上站直,突然間閉起了雙眼,張開雙臂,享受著風輕輕拂過臉龐的美妙感覺。
「先說好了,我是不會當妳的墊背的,萬一被教官抓了,不管是被記過,或是被處罰,可都得各憑本事,能閃則閃,能逃則逃,誰都不幫誰揹黑鍋。」
「瞧妳說得真無情。」莫姀仙啐了聲,彎腰將書包和便當袋扔下牆。「平日裡妳總是柔柔弱弱的模樣,要是告訴同學妳會隨著我爬牆翹課,恐怕殺了他們,也沒人會信。」
傅采依睜開雙眼,嘴角揚開一抹亮眼的笑。「知道就好,所以我們現在要……」
話說到這兒,她突然頓住,雙眼一亮,朝著東南的方向看,那兒是羊腸小徑的盡頭,不過,說是盡頭其實也不過距離學校的圍牆大約百來公尺遠,那兒有一幢獨棟的建築,三層樓高,水泥建造,外牆貼著頗引人注目的大理石磚,在學校這一帶,算是相當新穎的建築。
順著采依的目光,莫姀仙也很快發現了那幢獨棟的大理石外牆建築。「喂,想不想繞過去看看?那房子是張繼行的家。」
「張繼行?」
傅采依才懶得理那房子是誰的家,引起她注意的並不是那幢屋子,而是那屋子二樓最前方的一扇窗子,窗子裡站了個人,那人似乎把她們爬牆的過程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隱約間,采依覺得那人的臉上帶著笑意,雖然屋子與牆之間有百來公尺的距離,但采依就是肯定那人臉上的笑是衝著她們來的,還帶著濃濃的嘲諷。
一向心高氣傲的她,怎捺得住被人嘲笑呢?
自然是不能。
「看妳的反應,該不會是對張繼行一點印象也沒有吧?」莫姀仙翻翻白眼,一臉妳真是自戀的神情。「就是上個學期剛由北部轉學下來的張繼行,與我們同班,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座位,現在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籃球校隊的隊長張繼行呀?」
傅采衣才懶得管籃球校隊的隊長是誰,心裡想的全是站在窗口的那人到底是誰,敢嘲笑她爬牆,就必須付出代價!
「就是那個長得很高,害很多花癡女跑到我們班上來站崗的運動男嗎?」傅采衣三兩下躍下牆,站直了身。
「耶?我還以為妳根本就不會注意呢?沒想到妳也挺有心的嘛!」莫姀仙也跟著躍下牆,雙腳才落地,就依到傅采依身旁,提肘頂了頂她。
傅采依懶得理她。「誰注意、誰又有心呀?」
要不是那些圍在教室外的花癡女群太吵,她才懶得發現教室裡居然轉來了一個新同學。
莫姀仙見她一副不屑的神情,輕輕嘆口氣:「是、是,傅大小姐妳不注意,也無心,這樣好了吧?」
傅采依白她一眼,轉過身去拾起地上的書包和便當袋。
看著她的身影,莫姀仙問:「喂,接下來我們要上哪去?」
翹了兩堂課,要不四處溜達,這個時間回到家裡,可是會讓家人逼問的。
傅采依揹著書包,一手拎著便當袋,想了下,高高舉起空著的一手,指向那貼著白色大理石磚外牆的屋子。
「去張繼行家?」莫姀仙頗驚訝地問。
去張繼行家做什麼?他人都還在學校裡呢,這不擺明了告訴人家她們翹課嗎?
「是。」傅采依肯定地一應,腳步已往前跨出。
沒人知道她為何要去那幢屋子,當然她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她只想知道站在那扇窗後的是誰,還有那人到底嘲笑了她沒!
張繼之原想躲回房間裡抽根菸,沒想到竟看到了難得一見的有趣畫面。
看著自己曾經就讀過的青一中學,看著兩雙雪白纖細的手攀上牆沿的畫面,再見到其中一雙手的主人,那眉清目秀,明明就是一副「我是乖乖牌」的臉,卻做出了翻牆翹課的事,這樣一個集矛盾、優美、倔強於一身的女子,難得地引起了他的興趣,於是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爬上牆,站在牆上張開雙臂迎著風,然後躍下高牆,一臉倔氣地揹起書包,手提著便當袋。
心中對她的好奇由然而生,以至於目光隨著她轉動,直到她站在前院幾株越牆而出的柿子樹下,那低垂的嫩黃柿花沾上她的髮梢,他才驚覺過來她已來到了他的家門口。
門鈴叮叮咚咚地響起,由二樓的窗台往下望,可見到僕人周媽慌慌張張地拭著雙手,從屋裡開門出來,一路奔過庭院,停在硃紅色的木製大門前。
「誰呀、誰呀,這不是來了嗎?別再按門鈴了好嗎?」周媽拉開了大門,見到門外竟站了兩個高中女生,先是一愣,隨後和善地笑著。
張繼之聽不見她們說些什麼,只知道那個美得似洋娃娃的女子上前應了周媽幾句話,周媽竟就迎她們進門。
張繼之更好奇她究竟對周媽說了些什麼了?
於是,他匆匆捻熄了菸,轉身離開臥房,快步下樓,在踏入客廳前,他終於聽見了她的嗓音。
生平第一回,他覺得女孩子的聲音竟可以這麼好聽,宛如天籟般,悠悠緩緩,從遠方傳來。
「真不知如何感謝周媽妳,要不是我身體不舒服,姀仙也不會擔起送我回家的任務,我們繞了一圈,才走到這兒,可姀仙剛好內急,而從這兒到我家還得走上一大段路……
周媽妳知道這內急是不能忍的,而恰巧我們又知曉這兒是張繼行的家,所以就硬著頭皮來按門鈴,不知能不能借個廁所?」傅采依邊說著,邊提肘在莫姀仙的身後有一下沒一下地頂著,示意她配合著演戲。
莫姀仙被頂得一頭霧水,又不好當面戳破采依的謊言,只好一個勁地朝著周媽傻笑。
「那個……這位同學,妳不就是想借廁所嘛,那有什麼問題呢?跟我來,跟我來吧,別說妳們是二少爺的同學,就算不是,我周媽也一定會幫忙的。」
說著,周媽領著莫姀仙往內走,才離開客廳,來到樓梯與客廳的交接處,就見到站在樓梯口的張繼之。
「大少爺,她們是二少爺的同學,路過來借廁所的。」周媽笑著說。
張繼之只淡淡應了聲,臉上沒有太多神情。
周媽於是帶著莫姀仙繼續往內走到位於屋後的洗手間。
靜靜站在大廳裡的傅采依,自然是將周媽的一席話全都聽進了耳中,同時她也將站在樓梯口的張繼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是這個人吧?
剛才站在張家二樓窗口的人就是他吧?由身形上來看,是有幾分相似。
「對不起,我身體不適,讓同學送我回家,可是同學她剛好內急,所以進來借洗手間。」傅采衣說著,往前走了幾步。
很意外地,張繼之竟也挪動了腳步,來到她的面前,直到此刻,采依才感覺到他身高所帶來的壓力。
他長得很高,應該超過一百八,但那身高所帶來的壓力並沒有持續太久,他越過了她,走到一旁靠著牆壁的矮櫃前,拿起水壺和茶杯,倒了一杯水。
仰頭將杯中的水飲盡,放下茶杯後,他才轉過身來。
神情沒變,深亮的眼卻要比方才還亮,帶著耀眼的光芒,那光芒中似乎還隱藏著幾不可辨的笑意。
傅采依不得不承認,他長得好看極了,好看得女人見了都會著迷,男人則會妒嫉萬分,但她不喜歡他,不喜歡他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更討厭他目光中那抹一閃即逝的笑意。
是的,她見著了,他眼裡的笑意。
所以,傅采依更加確定方才站在二樓窗口的人就是他。
「你不請我喝杯茶嗎?」她裝作不在乎,笑著問道。那笑容既美又甜,一如平日裡的她,溫溫柔柔、優優雅雅,纖細嬌弱,像洋娃娃般美麗無邪。
「只有一個杯子,我用過了,妳不在乎嗎?」
張繼之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很容易就能吸引人注意的女子,除了柔弱嬌美的外形,最重要的是她擁有一張無辜的臉蛋,看起來楚楚可憐,能激起許多男人的保護慾。
但他並不欣賞這些,他欣賞的是她的眼,那對看來清亮,卻隱藏著許多祕密和不安分靈魂的眼。
她,是一個特別的、令人怦然心動的女子。
「你感冒了嗎?」傅采依掩著嘴,優雅地問。
張繼之的腦筋轉得不夠快,不明白她的喻意。「沒有,妳為何……」
傅采依又輕輕地笑了,眼底閃過狡猾的淘氣,搶了他的話:「繼然沒有感冒,我就不用怕那杯子是你用過的了。」
「喔?」張繼之聽懂了,挑挑一眉。
傅采依半分不在意,接著說:「當然了,除非你有比感冒更嚴重的隱疾,那我就……」
話說到這兒,她故意頓住,以手優雅地掩住了嘴,無辜地呵呵笑了幾聲,才接著說:「你別誤會了,我是想說,因為我從小的身體就弱,體質不好,如果有傳染病,那就……」
張繼之突然有想笑的衝動,而他也真的笑了出來,笑得無法自已,胸腔震動,差點噴出淚水來。
他若沒見到她之前爬牆時的模樣,肯定會被眼前嬌柔無辜的她所騙,然而,世間事就是那麼的巧合,老天爺讓他在認識她之前,就先見到了她的「真面目」。
說起來怪,對於這樣一個「表裡不一」的人,他該感到討厭的,然而他卻絲毫也不,反倒覺得有趣極了。
她是個有趣的女孩,他相信過不了幾年,她會長成一個明媚動人且不容易駕馭的女人,腦子裡都是鬼點子,搞不好還會將一大票男人玩弄於股掌間。
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他喜歡這樣的女子,能讓他枯燥嚴肅的生活中,生出一些樂趣來。
「喂,你笑什麼?」與他相較,傅采依可惱了。
聰明如她,聽得懂那笑聲絕對不懷好意,好似在嘲諷著她,她的真面目早已被他拆穿,他已經看進了她的骨裡、髓裡、心裡,乃至她的靈魂裡。
不覺地,傅采依的心口一顫,稍稍往後退了步。
「妳想知道我笑什麼?」張繼之收起了笑聲和笑容,大步一邁,逼近她。
多年來,首度棋逢敵手,傅采依瑩亮的雙眼戒備地盯著他看。
張繼之慢不迭地傾身向前,靠在她耳邊悄聲說:「方才我見妳爬牆時那俐落的模樣,一點都看不出來妳是柔弱的人,跟優雅就更搆不上邊了,妳這樣一個強悍的人,細菌是殺不死妳的,區區一點口水唾沫又能奈妳何?我喝過的水杯,只要是妳想用,自然是沒有問題。」
「你……」傅采依雙眼直瞪著他。如果目光能殺人,她早砍他不下百千刀。
張繼之當然半分不在意,恢復了一貫的嚴肅沉默。
「想喝水的話,請自便吧!」說完話,他轉身欲走。
「等一下。」
不管是學校的老師、同學,家裡的母親、弟弟,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將她看得如此透徹,在他面前,她就像是個被人扒光了衣服般,被看得一滴不剩。這讓她實在難以嚥下這口氣!
「還有事?」張繼之難得好心情,索性再分點時間給她吧!
「你叫什麼名字?」傅采依決定了,要打倒敵人,也得先摸清楚對方的姓名。
「妳不是我弟弟的同班同學嗎?」張繼之笑著挑眉問。
「是呀,那又如何?」弟弟是弟弟,哥哥是哥哥,總不會兄弟都取一樣的名字吧?「你不會剛好也叫張繼行吧?」
張繼之哈地一笑,倒不在乎把名字報給她,最好她能永遠記在心坎裡。「張繼之。」
張繼之……傅采依在心中默念。
好,她記住了,一輩子不忘。
「妳呢?妳叫什麼名字?」彷彿是順理成章的事,他問。
想知道她名字,作夢!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對於她的話,張繼之看來仍是半分不在意,好似早已猜到她會有這樣的答案。
「妳不說也沒關係,我自己猜吧!」
她才不信他猜得出來。
傅采依得意地笑著。
張繼之揚了揚眉,嘴角噙著笑,大聲說:「柿子!」
「柿子!?」什麼怪名字?為何會這樣猜?傅采依惱怒困惑地瞪著他。
張繼之雙手揹後,在她身旁踱了幾步。
「妳方才進我家前,見過我家庭院前的幾顆柿子樹了沒?」
傅采依連眨眼都沒,心想,他該不會又要拐個彎罵人吧?
張繼之故意靜聲了幾秒,似沉思後才又接著說:「這柿子樹每年會開花,開了花之後才會結果,那柿花呀,又黃又厚,說不上顏色漂亮,也說不上味道香,而且呀,那花落後的果實,長得實在又青又難看,不過每年近冬後在市面販售時,那柿子卻是橙紅橙紅的,外表看起來漂漂亮亮,但誰知道它長成的過程卻不怎麼美呀,而且那柿子的心眼可多了,黑黑的子兒一點一點,還有……」
「張繼之!」傅采依突然一吼。
形象沒了,那柔弱優雅的偽裝也全卸了,因為聽懂了他話中的含義時,她再也冷靜不下來。
他以為她不知道,說她是柿子,是在嘲諷她漂亮橙紅的外表都是偽裝的,而且爛得快,被拆穿得快,其實她內心是青青硬硬的、是醜陋的,壞點子特多,連該是嬌嫩如花的年歲,都長得不好看,厚厚黃黃的,沒有淡雅的香氣!?
她絕對饒不了他!
她發誓,只要有機會,她一定要向他討回取笑她的代價!
「傅采依同學有何指教?」
原來她生起氣來的模樣也頗為好看,尤其是那對冒火的眼,顯得分外的明亮。
「你……」傅采依氣得咬牙發抖,一腳用力一頓,一個轉身,朝屋外走去。「你告訴姀仙,我到屋子外等她!」
看著她忿然離去的身影,張繼之又笑了,不過沒笑出聲音來,一轉過身,恰巧見到周媽帶著那個名叫莫姀仙的女孩一起來到他身後。
「大少爺,你還在這兒呀?」周媽臉上神情頗為意外。
他家這位大少爺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平日裡極少在家,在家裡也多半是待在樓上,很少現身在客廳裡這般久。
「嗯。」張繼之應了聲。
莫姀仙見不到傅采依,急忙忙地問:「噫,采依呢?哪兒去了?」
「對呀,妳那位同學呢?哪兒去了?」周媽聽了,也連忙找起人來。
見她們兩人陀螺似地找人,張繼之清了清嗓子,說:「她說要到外頭去等妳。」
莫姀仙停下動作,挺驚訝地望著他,一會兒後紅著臉道:「謝、謝謝。」
然後,她和周媽寒暄了幾句,由周媽送著離開了客廳。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又望了望庭院裡的柿子樹,張繼之想傅采依應該是站在門口的樹下等她的同學吧?
想起了她、想起了柿子樹,又想起了黃嫩的柿子花,他的心情頓時輕鬆了起來,嘴裡不自覺喃喃道:「柿花很美、柿子好吃,但對於某些特殊體質的人而言,柿子就跟毒藥沒兩樣,一但沾上了,不僅很容易要人命,而且呀……還會讓人上癮!」